第1章曳尾涂中_岁事当长贺(陆旋、班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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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曳尾涂中

  第1章曳尾涂中

  大兖,征和二年,二月。

  太和殿前当差的侍卫交接将将完成,时任羽林左卫中郎将的魏凌匆匆换了班,到尚宝司交还了腰牌,即刻往宫外赶。忽然似有所感,回头望向东边仁寿宫方向。

  他自然知道从宫门是不能望见仁寿宫的,可鬼使神差,他偏偏瞧见一人领着两个仆从在内侍接引下向着东边去了。

  看不真切,但魏凌模糊地猜测,那是先帝的亲弟弟,淳王。今上即位不过四个月,那位借故留京,不知打的什么算盘。

  此刻天色已不早,乌云层积,宫门将闭,即便是皇亲也不该再进宫,更何况是去见太后——总不见得是见其他宫妃。

  宫门守卫挥了挥手示意赶紧点,关闭宫门的时辰断然一刻不能耽误。魏凌紧走几步,与此同时,豆大的雨点砸下来,几乎是挨着后脚跟,大雨轰然而至,砸落在青砖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汽。

  魏凌擦了擦面上的水珠,索性避避雨再走,笑嘻嘻地与守将搭话:“李校尉,前不久可有大臣进宫?”

  守将看了他一眼,颇有些漫不经心:“魏大人,是淳王殿下。”

  “哟,这都要闭宫门了,有什么急事非得赶着这个点儿?”

  “我就是个看门的,您要问也该问那边几位。”守将冲着宫门外十来丈远的一个小拐角努努嘴。

 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,正是淳王府的车驾。

  魏凌哪里敢去同他们打听,淳王自请封地肃州掌兵戍边至今数十载,连驾车马夫都是杀敌如斩草的猛士,再不长眼也不敢往他的刀口上撞。

  守卫拿来油纸伞,魏凌道了声谢,接过伞撑开来,踏入雨幕中。

 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,鲜有行人的长街雨声脚步声交杂成一片。

  魏凌不紧不慢侧身避让到屋檐下,抬眼一瞧,打头的是京营都虞侯葛容钦,雨水顺着他的轻甲没入寒衣,带领数十人不知前往何处。

  依这架势,像是要去抓捕什么人。

  魏凌蹙起眉心,这与方才见到的那一幕是否有关联?

  使命在身的葛容钦目视前方,略过街边行人,径直赶往东交民巷。

  东交民巷各户大门紧闭,葛容钦寻到一扇门前站定,朝身后一招手,便有士兵上前,几下撞开了门。

  冷清的小院里摆着几个滑稽的木人,青砖黑瓦寡淡质朴,陷在昏暗的天色里,不见半点装饰。

  士兵鱼贯而入,小小庭院几欲填满,在葛容钦的指挥下兵分几路,四下搜捕各个房间。

  葛容钦于庭院中扫视一圈,抬脚迈向东厢房。

  房门看似扣紧,葛容钦乍一用力便将房门推开来,登时浑身紧绷。警惕的神色凝在面上,等了半晌没动静,他才稍稍放松,跨过门槛走了进去。

  屋内与空旷的院子截然相反,不大的房内摆放着数不清的怪异物件,或是木质或是钢铁铸成,大多叫不上名来,更是见所未见。

  极符合那群士大夫鄙弃之言,奇技淫巧。

  除了那张空荡荡的床榻,这间屋子几乎被杂物与工具堆满——显然此刻屋子里没人。

  搜寻其他房间的人陆续过来回话:“葛大人,四处都搜过了,没有。”

  葛容钦微微眯眼,视线落在屋子正中的桌上。一只做工精细的木雕猴子正对着门口,而它的身旁是一条木质轨道。

  桌面就这一样物件,很难不引人注目。葛容钦缓步上前,将木猴拿在手里。

  木猴双手作揖状,双脚并起,翻转过来,脚底正中有一道凹槽,葛容钦眼睑微垂,扬手将木猴放在了轨道之上。

  凹槽与轨道严丝合缝,似触发了什么机关,小木猴竟然沿着轨道行走起来。

  在场人面面相觑,葛容钦挥手噤声,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木猴。

  小木猴骨碌碌行到轨道尽头,停了下来,随着咔哒一声,木猴自轨道弹出,坠在桌面上裂成两半,从中掉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来。

  葛容钦屏息凝神,缓了缓,才捡起那张纸。

  将那纸展开,当中露出四个笔迹清隽的字来——曳尾涂中。

  葛容钦合上纸条,确认住在这里的人早已逃离,带领部下撤离庭院,折返复命。

  征和四年,四月底。

  乌泽乡驿站自开设便是个孤零零的破草棚子,荒凉破败,外头的马槽里都是黄土,若非要给伍老、里正传信,连驿丁都鲜少往这儿跑。

  此时驿站外停了辆驿馆的马车,驿丁手握草料,给那比命根子还重要的马匹填饱肚子。

  先喂饱了马,他才能吃上一口干饼。

  郭老倌祖上三代都是驿丁,再过几年就能把手里的马鞭交给儿子,回家颐享天年。近来这把老骨头越发不中用,一到要下雨的天,便腰腿胀痛,不能行走。

  喂完手里那把草料,郭老倌坐到马车上,捶了捶发疼的膝盖,嘀咕着这雨会是明儿个还是后天下?

  “大叔,请问,这是去往玉成县的马车吗?”

  一道年轻的声音自身前响起,郭老倌抬头,仰了仰脖子,才看清来人的正脸。

  那是一张极年轻的面孔,郭老倌没读过什么书,只觉得这年轻后生长得周正,十八九岁,浓眉大眼,在他见过的人里排得上号的俊朗。

  年轻人着一身棉布衣裳,只做寻常人家打扮,一双鞋饱经磋磨,似是行了很长时间的路。眉眼间带着倦色,因此虽生得高大,却不显得精神。

  “是要去玉成县的方向,只是不往城里去,马车得停在城外七里的驿馆。”郭老倌道。

  名叫陆旋的年轻人神色诚挚:“还请大叔搭我一程去往玉成县,晚辈感激不尽。”

  郭老倌摆手,轻车熟路地拒绝:“那可不行。这是官家驿马,不能私用,是要掉脑袋的。”

  陆旋眉心微敛,抬手摸向腰间荷包,眼中迟疑,那里还剩最后十个铜钱。

  正犹豫,面前的郭老倌忽的露出笑脸,视线越过他,坐直了抬手招呼:“恭先生,您可算来了,等您好半天了。”

  恭先生?还是宫先生?陆旋回头看去,乡路尽头出现两个身影,慢慢悠悠向着这方向走来。

  其中一个是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,略显消瘦的身量罩在长衫里,明晃晃的天光下,风掠过宽松袖口,透着股萧条。走近了,却现出一张姿容甚好的脸来,陆旋微不可查地愣了愣。

  另一个是十岁左右的孩童,面上婴儿肥还未褪去,眼神机灵,手里抱着个大包裹步伐极稳。两人皆是一身蟹壳青的衣裳,似是为省花销同一块布料裁了两件。

  听见招呼青年男子应了一声,步子仍是不慌不忙,稳步走近。

  “快上马车吧,恭先生。再晚些,可要进不去城了。”郭老倌态度熟络,拿起一块布,在堆着货物的马车上啪啪掸了两下,意思意思去去尘。

  那小孩先开口接了话,声音洪亮清脆:“放心吧,赶得上。谁不知道驿馆郭大叔的马养得好,只要你马鞭挥得快快的,日行百里不成问题。”

  “阿毛。”被唤作龚先生的青年人抬手在小孩儿肩上按了按,嗓音清朗温润,“日行百里自然可以,前提是要甩了我们这两个大累赘。郭大叔,是我们耽搁了时间,让您久等。”

  一年多以前,这位龚先生带着师弟阿毛来到玉成县落了脚。他是个手艺精湛的工匠,又有些见识,绘制图纸之精细是本地工匠不能比的,每修缮,造成不失毫厘。不仅衙门里常请,县城里那些富商也知晓他的名号。

  跟在身边的小孩阿毛是他师弟,一直随他打下手,兄弟俩相依为命,似乎是没有别的亲人了。

  这两日他们到乌泽乡修缮灌溉的翻车,郭老倌送完了文书,特地在这里等他们顺路捎回去。终于是等来了人,郭老倌握紧马鞭缰绳,只等他俩上车。

  龚先生目光落在陆旋身上,疑惑道:“这位是?”

  他语气听来温和,带着几分和煦。郭老倌觑他一眼,如实道:“这人要去往玉成县。”

  闻言,陆旋再次出声恳求:“大叔,请载我一程。”

  似乎不太懂如何乞求,他语气再软只说得出一个请字,站得笔直,像驿馆的旗杆。

  一旁的阿毛等着龚先生先动作,见龚先生注意到那人,便也多看一眼。这个位置只能瞧见陆旋下半张脸,他不得不仰头去看,撇撇嘴,生得那么高做什么?

  龚先生一笑:“那就带他一程,郭大叔您累这一趟,下回县衙里分发什么好的,我都紧着留给您。”

  “龚先生您抬举!不就是多载一个人,上来吧。”龚先生偶尔在县衙里做事,那些个差役都不轻易得罪,似乎是有些关系的。听他这么说,郭老倌松了口,这回不提要杀头的事儿了。

  阿毛将手里包裹扔上马车,紧接着自己灵活地攀上去。那包裹里不知装了些什么重物,与木板撞在一块儿发出不小的钝响,似乎夹杂着金属声。

  那小孩儿同郭老倌坐在前头,身侧是那位龚先生,此时陆旋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别处。他上了车便靠在杂物上,闭目休憩,身体半分不得放松,耳边传来郭老倌与龚先生的交谈声。

  “龚先生,您听说了没有?大都造了一种轨车,不用牛马,能自个儿动,跑起来蹭蹭冒白气儿。长轨直通靖州,运的是香料还有填满京仓的粮食,至多三五日,便能抵达。”

  龚先生低头理着衣袖,那上头不知何时沾了些不明污渍:“谁不知道官家驿馆星罗棋布,所有消息都经由驿馆传递,什么消息不得您先过一道手,再传到我们耳朵里?”

  郭老倌大笑两声:“不知道轨车什么时候能修到这儿来,让咱们的好马都歇着。”

  说着,一声叹息。

  这等痴心妄想,在他人听来恐怕是梦话。连那些个大城都不见通上轨车,轨道铺到这儿得到猴年马月了,不知道孙子到他这个年纪能不能见着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身旁忽然又出了声——直到龚先生再次出声那一刻,陆旋才惊觉,他不作声时悄无声息,如同融入风声里。

  “郭大叔,停停。”

  龚先生低头看了眼路面,密集的马蹄印尚且清晰可见,昭示着不久前曾有一支队伍从这儿经过。

  他回身望了眼前方的路,笑着道:“我和阿毛就在此地下车,劳烦郭大叔了。”

  郭老倌拉停马车:“可这儿离玉成县还有不少路呢。”

  此地不远便有岔道,有条近道小路可去往玉成县。可荒山野路正是强盗横行之处,放着官道不走,寻那条危路实在冒险。

  龚先生执意要下车,郭老倌阻拦不成,又看向陆旋:“小伙子,你也在这儿下吧。龚先生要回玉成县,去那儿的近路他熟悉,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。”

  陆旋下了马车,只有感激,郑重道了谢。

  郭老倌摆摆手:“你还是快跟上吧,他们要走远了。”

  再次道过谢,陆旋望向那一大一小的背影,动身追了上去。

  大兖,音同眼。

  曳尾涂中出自《庄子秋水》,以龟为比喻,意为与其扬名显身于庙堂,位列卿相,不如在乡间草泽,隐踪敛迹,自由自在地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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