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8 章 番外IV 旅泛一浮萍_跃舞人生I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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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8 章 番外IV 旅泛一浮萍

  一、前尘

  电风扇在房里嗡嗡作着响,屋里只点着一盏橙黄的小台灯。湿闷的天气里,风扇吹出来的风也带着潮热,不怎么解暑。

  卧房一侧的小床上,趴着个熟睡的婴儿。小脸儿侧着抵在枕头上,两个小藕臂藏在身下,肉乎乎的小屁股撅的老高。

  “他啊,就喜欢这个憨样儿睡觉。”容慧把滑落下来的小薄被单给儿子盖回去,又拿手绢给他擦着睡了满头的汗。

  身旁的丈夫坐在床头,手里攥着张黑白照片,映着灯光,沉默地看。照片上,是一家三口的合照。年轻夫妇的笑容分外灿烂,倒是膝下几岁的小男孩,许是不懂“照相”的意思,呆呆地没什么表情。照片的年代久了,本就不怎么清晰,现下更是已经有些斑驳。

  容慧攥着丈夫的手缓声安慰,“早点睡吧,今儿累了。“

  孔越林抬起头,把手附在妻子手上,“我还好,你才辛苦了。”

  他们这几日忙着操办后事,今天又在灵堂忙了一天。儿子一直放在岳父岳母家,今晚才接回来。小家伙儿几日没看到父母粘得不得了,整晚都哭闹地缠在容慧身上,才哄睡了,脸颊上还挂着小泪珠。

  孔越林深吸了一口气,将照片收在床头的第一层抽屉里。今日灵堂来了许多亲朋和同事,一句句“节哀顺变”下,他只苦笑着应道,病了这么久,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。

  只是……只剩下夫妻俩的卧房内,孔越林终于忍不住将额头放到容慧肩上,“爸这几年太苦了……”似是觉得有些词不达意,“心里苦。”他又说。

  “我明白。”容慧一下下抚着丈夫的脊背,心里同他一般难受。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,结婚前,越林和她说过一二。所以这几年,她一直知道如何在公公面前避开这一节。

  孔越林没有在妻子肩头呆太久,方才情难自禁的举动,已经是二十几年人生里少见的脆弱。

  容慧知道这些天来他是强绷着一根弦。他是独生子,家里亲戚又少,老人的白事自然是他自己操持。老爷子的战友多,即便是要一切从简,也要将远道而来的叔伯们都安顿好。到了今天,才算是一切都结束了,他也才腾出时间……难过。

  “你看着儿子吧,我去隔壁收拾收拾。”容慧知道他需要些独处的时间,正好还有些父亲的书信没收拾完。孔越林拉住正起身的她,“歇着吧,你也累了,明天收也一样。”

  “没事,反正我也睡不着。你陪儿子。”

  容慧起身离开,慢慢将门掩上了。孔越林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不禁摇摇头,朝旁边挪了挪,仔细打量着熟睡中的儿子。一岁多的小家伙,长得虎头虎脑的。多亏了他,父亲才又多撑了几个月。孔越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粉团一样的小脚丫,小家伙怕痒,缩了缩脚,又呼呼地睡过去。

  “越林,你来一下。”

  隐隐约约地,似是听见妻子在隔壁喊自己。孔越林屏息听了听,果然又听见一声。他低头瞧了眼不曾被惊醒的儿子,快步走到隔壁去。

  “怎么了?”父亲的房间里,妻子捧着张信纸坐在桌边,脸色苍白。孔越林极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,不禁连忙上前揽住她,“怎么了?没事吧?”

  容慧没说什么,只是把信递给他。孔越林疑惑地接过来,速速读完,脑子里也被惊的一片空白。

  “这……真的假的。”孔越林捏着信,喃喃自语。他知道这该是真的,却又不敢相信。心脏在胸口崩崩撞个不停,他咽下一口吐沫,却仍觉得喉咙干得很。

  “爸夹在这本书里的。我找着钥匙,开了抽屉才看到。我想……”容慧没有说完。

  孔越林似是点了点头,拇指不禁摸索着信落款处的两个小字,陆玲,那是母亲的名字。

  他对母亲的记忆很模糊了。小的时候,似乎还记得些更小时候相处的片段。可终究是些零星的画面,日子久了,也都渐渐在脑海里湮没了模样。他向父亲问起过母亲的…也不记得父亲从前是怎样解释的了,只记得,他是从没说过母亲一句坏话的。

  她还活着吗?

  懂事后,他问过父亲一次。父亲点了头,从那儿之后,他便再没问过一次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心情,说不上想,也说不上恨。

  没有想到,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,竟是因为这样的事情。

  孔越林沉默地折起信,兀自消化着这始料未及的消息。

  “这什么时候的事了?”他念叨着从容慧手里接过信封,只瞧了一眼,眉头拧的更紧了,“一年多了…?”

  哎,父亲还是怨她的吧,怎么能不怨呢。

  二、奔波

  孔越林坐在前往新乡的小巴上。阴雨天,路上有些泥泞。车上紧闭的窗子让原本就拥挤逼仄的车厢更加憋闷。他忍不住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,湿润清新的空气一丝丝地飘进来。他长舒了一口气,一直萦绕不去的眩晕和恶心才稍稍缓解些许。

  “新乡两块新乡两块!到新乡两块了!”

  车子靠近路边的站牌停了一脚,售票员拉开窗子把手肘架在窗沿上吆喝。这一站没人上车,售票员“啪”的一声拉上窗户,车子便轰隆隆地开走了。

  孔越林忍不住合上眼,仰头靠在椅背和车窗的夹角上。车子颠颠簸簸个不停,他的头也一晃一晃的磕着玻璃。

  连日来的奔波,是真让他有点撑不住了。

  他想起那一晚,躺在床上直到半夜也睡不着。他问容慧,“小慧,如果……我想接那孩子回来,你怎么想?”

  婴儿床上的小孩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怎么,忽然哭闹起来,容慧连忙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,小孩儿寻着妈妈的怀抱,小脸儿使劲儿地挤进臂弯里。

  容慧抱着他在地上转了会儿,等他又睡过去,才坐回床上,“你怎么想?”

  “不管怎么说,他是我半个弟弟。”孔越林看着儿子在妻子怀里安心的模样,想想现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没爹没娘的孩子,心底越发不忍,“如果他愿意的话,我想……以后带着他过。”

  容慧一时没有说话。孔越林张了张嘴,也没再说什么。他没法说。这天下没有比容慧更好的妻子了,他们俩自由恋爱,情投意合,从恋爱到结婚,一切都顺理成章。容慧温柔又善解人意,结婚才三年的光景,生了孩子,照顾病中的父亲,产假休了三个月就想回去上班。他好说歹说拉回来,让她足足休了一年。如今父亲刚走,儿子还小,他就要再带个孩子回来养,他自己也觉得是在为难人……

  就是容慧不同意,他也能理解。

  可容慧不是这样的人。沉默了片刻,她笃定地咬着嘴唇。“是你半个弟弟,也是我半个弟弟。我们两个都挣工资,再养个孩子——也有能力。”W

  孔越林眼眶有点发热,“可你知道的,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。真接回来了,就是我们老孔家的人,要和我们一起生活,如果他——”

  “如果他不学好,我们就教好他,他要是个白眼狼,我们就请他走。可不管怎么说,现在他一个孩子孤零零在外面,我们知道了,就不能不管。”容慧抬眼看向孔越林,丈夫想说什么,她怎么会不知道。

  孔越林怔了怔,终于忍不住,连大的带小的一起揽在怀里。他垂头亲了亲妻子发鬂,心下感动,却又觉得千言万语她都懂。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,肯不肯回来。一年多了,老爷子啊……哎……竟然就这么生生捂下了。”

  父辈的事,容不得他们评断。容慧与他顶着头靠着,“尽力而为吧。”

  尽力而为。

  第二天一早,孔越林就照着给的地址回了信,说是邻居家的,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回复。在家等了三天,还是觉得不妥,孔越林和容慧商量完,便跟学校请了假,直接奔着贵州去了。

  他第一次下南方,地址上又是个小地方,辗转周折总算找到了,敲了半天门却是没人应。厚着脸皮敲了邻居的门,才听说这一家出门了,过两天就回来。孔越林就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,等了两天,便每天来敲一次门。敲了三天终于守到人回来,才知道这一家才搬来半年,上一任的房主,不知道去哪儿了。

  苦守了好几天的线索就这么断了,孔越林在招待所里琢磨了半宿,终于想起来有个发小的媳妇儿是派出所的文职。可查户籍,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,又是千里之外的云贵。孔越林长这么大没怎么麻烦过别人,这次却是人情搭了一火车。七拐八歪,总算是绕到这边的总局,同意给查,他才又心怀惴惴地去了。

  母亲的户籍没跟过来,地址还留的老家。只能照着邻居的旧地址查,要费不少功夫。孔越林千恩万谢地偷偷递上两条烟,回招待所等着。下午终于等来了电话,拿到新地址又直奔隔壁的城市去了。

  再次唐突地敲了门,总算找对了人。母亲当年的邻居是对年近五十的夫妇,孔越林拿出信说明来意,他们才知道陆玲竟还有个儿子。夫妇把他请进家,聊了不少。原来人家早就要搬家,是为了母亲硬推迟了半年。等了半年也没等来父亲的音讯,才不得不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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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同志,还有多久到啊?”身边的大姐扬声问售票员。售票员看了看窗外又瞧了眼表,“半个小时吧。”

  孔越林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张纸条,展开又看了一遍,上面写着“新乡杂技艺术团李主任”,下面是从客运总站到杂技团的路线。

  孔越林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,终于又把纸条规规整整地折好,放回口袋里。他想起那日邻居夫妇说,“你妈妈在这儿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,大家也是没办法。正巧那个杂技团来招生,我们这些人就想着,学门手艺吧,起码饿不死。”

  一年了啊,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。

  “这是我的身份证、教师证、还有之前我母亲邻居写的推荐信,算是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,您过目。”孔越林坐在李主任对面,把这一干文件都推到他面前。

  李主任认真看过一遍,点点头,把东西整理好交还给他。“人民教师,教书育人,错不了。其实之前你打电话过来,我差不多就信了。这世道,大人值钱孩子不值钱,能这么千方百计来找孩子的,八成都是真的。”李主任看着四十岁上下,浓眉国字脸,是个实在人。

  孔越林苦笑着摇摇头,这一路从首都到贵州又回河南,确实是跋山涉水。“早前不知道他流落到哪里了,特别着急上火。后来听说是在这儿,我心里反而放下一点。”

  李主任跟着点点头,忍不住叹口气,“命挺苦的这孩子。当初我们到南方招生,他们好几个大人拿着钱就来了。仔细问了才知道都是邻居,说孩子妈刚去世了,就剩他自己,担心他以后没办法生活,才想着早点出来学本事。也是大伙心善,凑了两年的学费给他,他妈妈给他留下存折里的钱,一分没动。”

  “两年?”

  “是。”李主任耐心解释,“我们团的演员呢,都是自己培养自己用。对外是杂技团和附属杂技学校两个机构,其实呢就是教练每天带着练,等学的差不多了,就逐渐上台。不过我们也安排文化课的哈。”生怕这位首都来的人民教师误会,李主任忙不迭地加了一句。

  “学制是五年制,学费只收两年,说白了就是保个吃住的本。到后面渐渐能表演了,就相当于演出抵了学费了。毕竟能送孩子来学这个的,家里都不宽裕,多了也拿不出来。等五年一毕业,正式成为团员,就有工资了,演出费另有加成。”

  李主任不愧是年年去招生,随口一问,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。孔越林点点头,算是听明白了。“如果,我想替他办理退学,需要什么手续吗?”

  “嗯…”李主任沉思了片刻,“照理说是不需要什么的,不学就不学了嘛。但学费…”

  “学费不要也可以。”孔越林及时说到。

  李主任摆摆手,“别误会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学费本来也可以一年一交的,这孩子情况特殊才一次都收了。政策上虽说是不退,但这钱是大伙给孩子的爱心钱,我和团长商量商量。关键是,这孩子愿不愿意跟你走,他教练放不放人……”

  孔越林一怔,方才微微前倾的身体又缓缓坐了回来。他折腾了七八天,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冲了过来,险些忘了最开始担心的问题:这孩子,真的愿意跟他走吗?

  “这个事,我还没有和他说。想等着验证你的身份后你自己和他说。等会儿午休我把他叫过来,你们好好聊聊。你先坐着歇会儿。”

  李主任起身给他倒了杯水,孔越林握在手里,心中不免忐忑。来的这一路他一直在想,这孩子现在什么样,有多高了,会不会太瘦?长得像母亲吗,吃饱穿暖吗?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?

  明明是没见过面的弟弟,可一想到身体里淌着是一样的血,他心里就揪着难受。“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?”

  李主任顿了顿,“学校是有严格规定上课期间不许家长参观的。”可……看着眼前这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满眼希冀,李主任忍不住叹口气,“破例带你去看看吧,保持安静,不能打扰上课。“

  杂技团一概办公事宜都在旁边的小矮楼,教学和排练在后面四层高的大楼。孔越林跟着李主任走出办公室,忍不住问,“您能跟我说说他吗?”

  “他啊…”李主任边走边回忆,“性格特别顽强一孩子。家里已经没人了,邻居毕竟不能天天照顾,所以招生结束直接就让我们给带回来了。遭遇这么大事,可自从来这儿,我就没见过他掉眼泪。

  人生地不熟地给扔到这个地方,有大孩子欺负他,他愣是不服软,一个打人家四个。一个都打不过,还打四个…挨揍挨得鼻青脸肿,可他也硬是拽住一个往死里打。他心里啊,也是有股狠劲儿。我们都叫他小豹子。”

  小豹子……孔越林默默念叨着,一时没有做声。他似乎能想象出瘦弱的孩子红着眼跟人拼命的画面,心里越发不是滋味。“他……喜欢练杂技吗?”

  “喜欢?”李主任似是听了件有趣儿的事,笑着摇摇头,“一会儿你问问孩子们,有几个喜欢的?三百六十行,属这一行苦。但凡家里揭得开锅的,都不舍得孩子练这个。要么你以为为什么上课不许家长看,怕你们看了就要领走。”

  “那——”

  “这小豹子刚来的时候也不爱练。怎么办?我说这话你别心疼,打着练,挨打就知道练了。等你肯练了又怎么样?一样要挨打。没办法,这一行就是打出来的。”

  孔越林走在身侧沉默地点点头,只觉得眼前的大门突然如龙潭虎穴般,让他有些不敢上前。

  走廊里比他想象中的吵闹。每间排练厅都很大,一前一后两扇对开的大门。门上有小窗,墙壁上沿也是一排玻璃。孔越林抬头望进去,能看见棚顶吊着的圆环和彩绸,时不时地还有个小姑娘飞上来,走廊里,满是“砰砰”的声音。

  李主任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,站在教室门口朝里看了一会儿。似是没看到人,他不禁推开门问,“小张啊,小豹子呢?怎么不在?”

  小张看着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,正教几个男孩子扔球。看见李主任,便停下动作,把空中飞着的四个球都一一接到手里,帅气地扔进篓子里,迎了上来。“他啊,让陈教练带楼上小屋去了。”

  李主任皱皱眉,“又犯倔了?”

  小张为难地咧着嘴,“也不算,陈教练想让他练柔术,他有点不愿意……这几天一直带楼上单练来着,都一个礼拜了。您不知道吗?”

  “我上哪儿知道去!”李主任眉头皱得更甚了,“行了,你们接着练。”

  带上门,李主任忍不住回身看了眼孔越林。“走吧,上楼。”他知道这当哥哥的要是看完,绑也要把孩子绑回去了。

  三、归家

  小房间不大,二十平的样子。窗帘拉的密实,可今天阳光好,倒不觉得太暗。

  房间地上坐了个八九岁的男孩,两条腿直直横着劈开,脚腕绑在身后的板凳上,凳面跟小孩屁股间塞了厚厚一块泡沫。男孩双手撑着地,深埋着头,能看出来止不住的颤抖。

  “这——这是在干什么?!“孔越林惊愕地回过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主任。李主任早料到他的反应,平静地挑挑下巴,“练功。”

  “练……”他当然知道是练功,孔越林拧紧了眉头,气血止不住地往上涌。千言万语冲到喉咙口,可看着李主任那副了然的样子,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。这哪里是练功,这分明……他忍不住又看向屋里。

  陈教练拎着根竹条站在男孩身侧,抬手用竹条捅了捅他肩头。“手。”房间隔音一般,人在门外隐隐约约能听清。陈教练扬手就是一下,孩子给抽的一哆嗦。露在小背心外面的肩背上,眼看着显出一小段红印。

  “手往哪儿放!”陈教练声如洪钟,语气严厉,听着门外的人心里也一阵发紧。男孩肩膀耸了耸,似是抽噎了下,十指抠着地,想动却不敢动。陈教练不惯他毛病,上前踢了踢他脚心,男孩下意识地勾起脚背。陈教练便搭着他脚内侧,落力朝反方向踩了过去。

  “啊……”男孩终于忍不住呜咽了一声,疼得直弓起身子。一手扶上自己膝盖内侧,将腿抓出道道血痕来。这法子对男孩似乎极为奏效,陈教练不松脚,他抓着腿的手便一点点往后够,摸到了板凳沿,才牢牢抓住。男孩缓了一会儿,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,撑着地面的手臂用力一推,终于悠到身后,也死死扒住了凳沿。

  陈教练抬起竹条,怼了怼他脊背。男孩不情愿地摇摇头,似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动作。陈教练从他身后绕过去,一脚不客气地踩上他另一侧,竹条在凳子上敲得砰砰响,“你什么时候做标准了,我什么时候开始掐表。看咱俩谁耗得过谁。”

  伴随着又一声藏在喉咙里的抽泣,男孩咬着牙仰起头,把胸、腰、和胯都远远地送出去。从脖颈到尾椎,隐隐撑出一条柔美的弧线。可也只这一下,本就抻的不能再抻的双腿似是被撕裂开。男孩疼的呜呜直哭,人抖成了筛子却不敢松手。任由着眼泪顺着眼角往头发里流,像是被钉在架子上的标本。

  孔越林这才看清那张小脸,因疼痛憋的通红。可仔细打量着,鼻子英挺和嘴唇线分明,与照片上的母亲如出一辙,与自己……也好像有几分相似。孔越林颤抖着呼出一口气,转身靠在墙壁上,不忍再看。要是能早些找到他,就好了。

  走回李主任办公室的路上,孔越林脚步不免有些沉重。他脑子里不停闪过方才的画面,心口被无力和自责撕扯地难受。唯一庆幸的是,这么苦,弟弟一定肯跟他回去的吧。

  回到办公室,李主任重新给孔越林续了杯热水,坐在沙发上同他聊天。他知道孔越林想多听听弟弟的事儿,可他只怕说的越多,这当哥哥的越心疼。

  “小豹子刚来那几周,陈教练和小张就跟我说,这孩子啊,太叫人心酸了。”

  孔越林指尖颤了颤,不禁偏过头,好奇地抬起眉眼。李主任叹口气,“教练们之前都说,这小子,打不哭骂不哭,性子硬的什么似的,还以为他不会哭呢。可有一回,他软功不好好练,陈教练气得放学直接给绑在练功房里,晚饭都没给吃。等到天黑去看,才见他抱着腿,自己在黑黢黢的屋里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。”李主任握着茶杯的手,也紧了紧。

  “我们在杂技团里打滚了这么些年,看惯了孩子哭,不怎么当回事儿。可那一场,是人就看着就心有不忍。后来我们才想明白,他小小年纪,只有一个母亲去世了,怎么可能扛得住。这孩子啊,是想哭不愿哭,忍了又忍,才在没人的时候借着那疼劲儿,一股脑地都哭出来了。”

  孔越林静静听着,李主任每说一句,他心里就好像挨了一刀。

  “后来教练们心疼他。尤其是陈教练那个人,凶得像个活阎王,可练功的时候只要他用心,哭两声,就不计较了……”

  一个小时的功夫,多半是李主任在说,孔越林在听。这孩子一年来的表现,平时是什么样的性子。李主任知道的有限,在肚子里搜来刮去,终于还是渐渐和孔越林陷入沉默。于是骤然响起的三下敲门声,吓了两个人一跳。

  李主任喊了声“请进”,孔越林连忙回身朝门口望去,只见那孩子穿着方才练功的短裤和背心走了进来。陈教练似是怕肩背和胳膊上的檩子被看见,给他搭了个外套。可孩子白嫩的腿上,净是这一块那一块的青紫,细碎的薄痂,还有方才他自己抓出来的血痕,依旧格外显眼。

  孔越林忍不住站起身,看着孩子一点点走近。脸是已经洗过了,白白净净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,发际一圈却都是湿湿的,是水,也是汗。孔越林想陈教练该是已经跟他说了什么,所以孩子的脸上,挂着八九岁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和漠然。他看到自己,仿佛一点也不惊讶,一点也不欣喜。

  孔越林蹲下身,拿起他一只手握进自己手里,眼神殷殷地望进孩子乌黑的瞳仁中,“你叫陆海言,是吗?我叫孔越林,翻越的越,树林的林。我……是你哥哥,咱们有同一个妈妈。对不起,大哥来晚了。”

  “跟大哥回家,好吗?”

  四、大哥

  “大哥。”陆海言轻敲了两下推开书房门,看着大哥正在桌前翻看着什么。他回身把门关严,“嫂子睡了?”

  “嗯。她今儿累了。”陆海言今天回来,容慧开门的时候又惊又喜差点没晕过去。拉着小言的手在沙发上问东问西,眼泪就没断过。晚上又张罗着做了一桌酒菜,甚至破例地喝了酒,能不累吗。

  孔越林捏捏鼻梁,起身到茶桌旁的椅子坐了,朝陆海言挥挥手。“来,坐,你怎么也没睡?”

  陆海言没答话,看着大哥一手撑着膝盖,一手摆弄着茶碗似是要泡茶,不禁缓缓上前几步,一矮身,在他身前跪下了。

  “欸?你这是干什么!”孔越林一惊,拉着他手臂叫他起来。陆海言摇摇头,不动,牙尖在嘴里碾磨了片刻,低声道,“对不起,大哥。”

  孔越林一愣,佯怒甩开他手臂,“快起来!这么大人了,害不害臊。”

  “这么大人了也不懂事,还说什么害臊啊。”陆海言扯扯嘴角,似是想像少年时说两句俏皮话,心头却还是不免沉重。

  孔越林拿他没办法,抬手朝宽大的书桌指了指,“看见我那对儿镇尺没?上好的紫檀木,你想挨啊,还够不上格。”

  “鸡毛掸子我能够上,客厅花瓶里就有一根。要么——”话说一半,陆海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起身跑到书架旁,拨开最下层厚重的辞海和四库全书,伸手进去翻找。他侧着身子歪着脖子摸了几下,忽然眉毛一挑,从里面拽出根深棕色的戒尺来。

  他忍不住盯着笑了笑,把书都整整齐齐推回去,拿着本就光洁的戒尺在胳膊下撸了把灰,又跪回孔越林跟前,把东西放在他茶桌上,“没想到这么多年,您还是没找着。”

  孔越林盯着眼前那把戒尺,又气又想笑。孔爵当年因为把它藏起来,挨了自己一顿好打。可那小子嘴硬,打都挨了,就更不能说了。没想到他这个当小叔叔的,明明知道也不吭声,倒真是“叔侄情深”。

  “行了!”孔越林拎起戒尺扔进他怀里,“一走那么多年,以为挨顿打就能赎罪了?想得美。起来!这个‘罪’你慢慢赎。”

  大哥这一句一半玩笑一半认真,陆海言心里发涩,知道不起来是不行了。

  “大哥刚才在看什么?”陆海言没坐在椅子上,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茶桌边。矮上一截挨着大哥坐的感觉,让他说不出的安心。孔越林朝那边撇撇头,“你自己去看看。”

  陆海言迟疑地走过去,却原来是老相册。他不禁回头看了眼大哥,翻开第一页,是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。他心里一软,喉咙有些微微梗住——是大哥接他回来的那天,他,陈教练,李主任,还有大哥,在杂技团门口的合影。

  “你那时不肯跟我回来,我吓坏了。”坐在茶桌旁的大哥笑着说,语气里带着多年后的释然。陆海言微微一怔,继而嘴角弯出一丝弧度,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他们几个人身后,大门上的“新乡杂技艺术团”几个字。

  那天,大哥拉着他的手,轻声问,“跟大哥回家,好吗?”他记得自己木然地看着眼前自称是自己哥哥的男人,抽回手,抿着嘴角摇了摇头。

  “哥哥”似是有一瞬的惊讶,他微微笑着,安抚地捏着他肩膀,“为什么呢,能跟我说说吗?”

  他低着头,不作声。于是“哥哥”拉着他走到沙发旁,从兜里掏出封信,“我真的是你哥哥,李主任可以作证。还有这封信,是妈妈写给我的。对不起……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,我也是最近才看到……才迟了这么久来接你。”

  他的眼神闪了闪,信封上的邮票,是他一年级语文听写一百分的奖励。他记得妈妈寄出过这样一封信,却从不知这封信寄去哪里,妈妈也没有跟他说过内容,但那邮票,他认得。

  眼前的大哥哥,还在柔声劝着。

  “我在首都的一所高中当老师。我已经结婚了,所以你有嫂子,还有个一岁多的小侄子。大哥会对你好,我们一家四口,一起生活,好吗?”

  “你年纪还小,不能——呃……不适合自己生活,身边要有大人照顾。你跟我回首都上学,让我和你嫂子照顾你,嗯?”

  陆海言低下头,刘海遮在眼前,什么也看不清。这一年来,他也是自己生活的,没人照顾。

  “我喜欢练杂技,不走。”他突然打断大哥哥,说了进屋来的第一句话。大哥哥愣了愣,一时没反应过来,满脸写着震惊。他把自己拉到身前,手指划过他胳膊上的一条檩子,他有些疼地缩了缩手臂。大哥哥立刻松了手,“这么辛苦,也喜欢?你不是不喜欢练柔术,我刚才都看到了,疼不疼?”

 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,嘴唇咬的更紧。连声音也有些塞住,却只是固执地说,“喜欢。不疼。”

  那一天下午,他还是回去练功了。满脑子都是大哥哥失望地神情,还有自己背过身疾步走出办公室的样子。他怎么不想跟大哥哥回去呢?他当然想。大哥哥长的斯文又温柔,特别像爸爸。他会握着自己手臂问疼不疼,他会心疼地打量自己腿上的伤;他会柔声说,杂技太苦啦,我们回去上学好不好……

  这一天晚功,靠在墙边,腿照例被陈教练绑在了肋木上的他又哭了。他怎么会喜欢杂技呢,一点都不喜欢。练杂技要挨打、要挨罚,要练毯子功、要拿大顶、要劈叉,他一样都不喜欢。一个礼拜前,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扔三个球,陈教练却说要叫他去练柔术。说现在还没有男柔,他条件好,练出来就能拿奖。他知道柔术是怎么回事,小姑娘们练功时的哭声又尖又吓人,他是听过无数次的。

  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。妈妈去世后不久的那一晚,以为他睡着了的邻居们在客厅里商讨。这孩子年纪还小,怎么办?谁也没法带走照顾,难不成送去孤儿院?有人提议,北方有个小有名气的杂技团来招生,大家讨论之下,觉得是个合理的去处,“学门手艺吧,起码饿不死。”

  后来他知道了,只要学两年,就能出去工作,就能有工资拿,他不用成为别人的累赘,确实是个好去处。他就合该留在这里。

  大哥哥虽然人看着好,可如果总是白养他一个,吃家里的饭,却不能赚钱,会不会有一天,他会嫌弃自己这个累赘?

  “我那会儿实在没办法。下午回了招待所就给你嫂子打长途电话,让她帮着查查首都有什么杂技团艺术团。后来又去找你,磨穿了嘴皮子答应你回首都就让你去学跳舞你才松口。你怎么就那么喜欢?”

  大哥凑到书桌旁跟他一起看旧照片,说到最后一句,忍不住弹了下他脑壳。陆海言笑着躲了躲,捻起页角,又翻了一页。

  第二天,李主任又把他叫去办公室。大哥哥还在,只是眼下泛着些青色,不如昨天看着精神。他说话的时候,依旧喜欢蹲下来,和自己一边高。可张张嘴,却有些底气不足。“昨天我和你嫂子查了很久,咱们首都,确实没有杂技团。可是歌舞团有好几个,还有舞蹈学校,你喜欢的话,就送你去学?不喜欢的话,我们再找找其他的。”

  大哥哥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,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期待。他抿紧了嘴低下头,手指在身后绞的发疼。昨天大哥哥走了,他哭了整晚睡不着觉。他多想答应啊。连李主任都说,这么好的哥哥哪里找去。人家夫妻俩都是首都的人民教师,为了你,从首都跑到贵州又跑来河南。一岁多的儿子扔在家里,出来奔波了十多天,不是真心待你,犯得着这么折腾。小小年纪,怎么这么轴。

  他哪里是轴……明明是怕。

  “学跳舞的话,也像杂技一样,可以很快演出,可以当团员吗?”他抬起头,小心翼翼地问。

  大哥哥眼里似是闪出了火花,他尽力平静地扶着自己肩膀,声音里却带着掩不住的激动,“可以的。你可以考首都文工团,还有前进歌舞团,还有好多,你想考什么都行。可以在舞台上给老百姓们表演,还能出国给外国人表演………跟我回家,好不好?”

  二十多年前他点了那一下头,大哥开心地举着他转了好几圈。

  陆海言啪地一声合上相册,像是把过往的苦痛都“盖棺定论”。他有些“皮”地挑挑眉,咂了下舌,带着些许玩世不恭,“嗨,谁叫我是个文艺分子呢!”

  他从未和大哥说过,当年他问的那句话,点的那下头,是因为知道,可以不用成为任何人的累赘。

  “回来就好。”大哥不如从前宽厚的肩膀,朝自己展开怀抱。陆海言愣了片刻,忍不住拥抱着眼前这位在自己走投无路之时,老天赠给他的“至亲”。一如二十多前的那个午后,这个人牵着他的手走出杂技团的大门。他扬起头,看着那高大身影,仿佛一直流离在世间的这颗水草,突然有了依靠。

  他小小的手捏着那宽的几乎握不住的手掌,轻轻地念,

  “大哥。”

  有的人死了,但没有完全死……

  无尽的昏迷过后,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。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,请下载爱阅小说app,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。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,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。

 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,胸口一颤一颤。

  迷茫、不解,各种情绪涌上心头。

  这是哪?

  随后,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,然后更茫然了。

  一个单人宿舍?

 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,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。

  还有自己的身体……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。

  带着疑惑,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,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。

 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,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,外貌很帅。

  可问题是,这不是他!下载爱阅小说app,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

  之前的自己,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,工作有段时间了。

  而现在,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……

  这个变化,让时宇发愣很久。

  千万别告诉他,手术很成功……

  身体、面貌都变了,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,而是仙术。

 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!

  难道……是自己穿越了?

 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,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。

  时宇拿起一看,书名瞬间让他沉默。

  《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》

  《宠兽产后的护理》

  《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》

  时宇:???

 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,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?

  “咳。”

  时宇目光一肃,伸出手来,不过很快手臂一僵。

 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,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,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,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。

  冰原市。

  宠兽饲养基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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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御兽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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