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节_烽烟尽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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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节

  孟小雨乖巧地“嗯”了一声,低下脑袋,将张松龄手中的药碗喝了个干干净净。几个只有黄豆大小的野山杏从张松龄的另外一只手中变了出来,毛茸茸的好生可爱。孟小雨伸手捡起其中一颗,慢慢放进嘴里,然后闭上眼睛,慢慢品味。

  刚结下的野山杏味道很酸,并且还略带一点儿点涩。可孟小雨吃在嘴里,却好像吃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幸福。不愿让这股幸福的滋味流失得过于迅速,她慢慢地从张松龄的掌心处捡起第二颗,第三颗,第四颗,第五颗……直到所有的山杏都吃完了,才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,低声说道:“张大哥,这些天,可真辛苦你了!”

  “傻话,你伺候了我大半年,我这才伺候了你几天?!”张松龄摇摇头,不敢接受孟小雨谢意。

  “那不一样!”孟小雨轻轻摇头,可究竟怎么不一样,她却没有继续说。而是突然把眼睛睁开。仔细看了看张松龄,带着几分确认的意味询问,“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伍队长他们?”

  “也没什么不喜欢。毕竟,他们当天也曾救了我一命!”张松龄摇了摇头,搀扶着孟小雨慢慢躺倒。“你先歇会儿,我去把早晨套的那只野鸡给收拾了。”

  “大哥!”孟小雨一把抓住张松龄的手,低声喊道:“先别去,陪我说会儿话,求求你,就一小会儿!”

  “那就边说边干。两头都不耽误!”张松龄抽出手,笑着揉了下孟小雨干涩的头发。“早点儿把鸡收拾完了,也好早点儿下锅,正好不耽误吃中午饭!”

  “嗯!”孟小雨点头应允,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张松龄将一只断了气的野鸡拎到了自己床头,放进厚重的陶盆内,先动手拔掉腹部和尾部的羽毛,然后用刀子将野鸡肚子切开,掏出内脏。

  凭心而论,张松龄做得很不熟练,鸡血鸡粪弄得满地都是。可孟小雨却象欣赏戏剧艺术一般,慢慢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。然后找了个恰当机会,继续低声追问,“那他们邀请你加入游击队,你怎么没答应他们?我看那个伍队长,好像挺稀罕你的!”

  “我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,他们是八路军的地方武装,番号不一样。”张松龄不想提老苟当年灌输给他的那些说法,只是简单地将双方的差别概括总结,“我们二十六路喜欢跟鬼子硬碰硬,他们八路喜欢打了就跑。彼此之间的风格也不一样!”

  “噢!”孟小雨眨巴眨巴会说话的眼睛,若有所思。

  “我也不喜欢那个姓李的什么政委!”张松龄很快就将野鸡的内脏清理干净了,抓起一把野草扎的笤帚,开始扫地。“总好像全天下就他是明白人一般,怎么看怎么别扭!”

  地面上有几根长长的尾羽,花花绿绿,甚是好看。在将它们扫进簸箕之前,张松龄猛然想起,这东西好像可以拿到集市上换鸡蛋和土布,迅速蹲下身,用胖胖的手指从垃圾中将野鸡尾羽捡了出来。

  作为猎户的女儿,孟小雨知道张松龄收集野鸡尾羽是为了什么。心里头登时又涌起一阵温暖。但很快,这股暖洋洋的热流,就变成了她眼睛中的泪水,顺着两腮,一滴滴滚了下来。

  “怎么了?脑袋又疼了?”张松龄立即丢下鸡毛,将手在裤子上胡乱蹭了蹭,然后去摸孟小雨的额头。孟小雨再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仿佛一松开,对方马上就要飞走般仓惶,“没,没疼。真的,一点儿都没疼!”

  “那你怎么了!”张松龄天生不懂得猜女孩子的心思,站在床边,手足无措,“饿了?还是困了?别哭,我马上就给你弄吃的去!”

  “别去!我不让你去!”孟小雨哭得愈发厉害了,拉着张松龄的手,好久没剪过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对方的肉里。

  “好,你说不去就不去!”张松龄连声答应着,丝毫没感觉到手背上的疼。“我在这陪着你,咱们两个继续说话!”

  “嗯!”孟小雨象小孩子般,破涕为笑。然后恋恋不舍地看着张松龄一眼,幽幽问道:“大哥,你准备什么时候走?”

  第一章山居(六中)

  “什么时候…….?”终于弄清楚孟小雨哭泣的原因了,张松龄的心脏登时被一股柔情填得满满当当。然而,这个问题却令他非常难以坦率回答,特别是对着那样一双明澈得几乎可以看到心底的眼睛。

  “我是个军人!”一直逃避下去总不是办法,张松龄深吸了一口气,非常艰难地解释道,“如果伤愈之后还不归队的话,便等同于做了逃兵。非但会让弟兄们在天之灵瞧不起,我自己这辈子也再难于人前抬起头来!”

  “不过,你可以跟我一起走。”猛然间,心中灵光忽现,他非常急切地表示,“等杀掉了汉奸朱二,咱们两个就一起离开这儿,一起去找二十七师。你还是去做你的护士,我继续去打鬼子!”

  “你不嫌我没读过书?!”孟小雨终于破涕为笑,脸上的阳光亮得令人迷醉。

  “不嫌,不嫌!”张松龄连连摇头,“我可以教你识字,你脑子非常好使,学起来比我当年念书时还快!”

  “可我得给我爹娘守墓啊!张大哥!”孟小雨还在笑,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涌。如果阿爹没有去世的话,她当然可以跟着张大哥一起走。可眼下阿爹坟上的土还是新的,大牛娘那天又骂得那样难听。如果真的不顾一切跟着张大哥走了的话,不等同于默认了大牛娘的所有污蔑了么?!

  被孟小雨的笑容扎得心里生疼,张松龄伸开胳膊,将对方轻轻地搂在了怀里。大病之后的孟小雨身体变得很轻,很瘦,也很凉,几乎稍一用力就能揉得粉碎。张松龄不敢再给这具身体任何伤害,小心翼翼地抱着,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对方,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真诚。然后,他发现有丝湿漉漉的滋味从胸口透过肌肤和肋骨,一寸寸渗透到他的灵魂深处。

  丢下孟大叔的孟大婶的坟墓不管,作为一个读书郎,这种不带半点儿人性的话,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。可与孟小雨永远躲在山洞中长相厮守,也是绝无可能。按游击队长伍楠无意间透漏出来的消息,眼下日军已经席卷了半个中国,随时都可能朝武汉发起进攻。如果张松龄再继续躲下去的话,恐怕等到某天想走出山区时,国民政府已经退到崖山了。

  他思量着,权衡着,权衡着,思量着,绞尽脑汁,也想不出一个忠孝两全的办法。倒是孟小雨,趴在他的胸口哭了一小会,便主动抬起了头。抽了抽鼻子,低声表示歉意:“看我,又拖你后腿了。不哭了,哪天你决定走了,别忘记提前告诉我一声。我也好给你做两双鞋子路上穿!”

  “嗯!”张松龄郑重点头,“现在肯定不会走。要走,也得先把你爹的仇报了,然后再等你的身体调养得更好些!”出现错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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