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日_初为人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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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日

  温霁才第一次知道,张初越哭是没有声音的。

  只是睫毛一眨,眼泪会掉,他的瞳仁本就生得黑,眼睑狭长内褶,看人时多是淡漠藏深,此间就像那乌井中忽然泛起水,不知多浅,不知多深。

  不像她,泪珠子还没掉就先哭出声。

  他将照片递给她,垂下的眸光微抬,望入她眼中,对她说:“祝你,海压竹枝低复举,风吹山角晦还明。”

  温霁听不进去,一上飞机就开始哭。

  空姐好心来问,她只摇头,拿了人家一大包纸巾。

  照片没有拍差,男人拢着她左肩压到怀里,几乎让她侧着身子朝向镜头笑,但眼睛是红的,在拍立得的调色里对比度异常的深,有种拓出来的效果,而张初越也笑,只是头微低,看着她。

  他穿着衬衫西裤,笔挺的一个高大男人,这复古的一帧说是八九十年代的画风也有人信。

  温霁看着又想哭,他才没那么老。

  漫长的数十小时旅途,落地后便是陌生的城市,她给张初越发信息说到了,并联系上了他给的接头人。

  是位身材宽胖的大姐,西方人热情,给她准备了一个钥匙扣,温霁晃了晃问这是什么,她说是当地的荧光护身符,张先生让她给温霁,晚上走夜路不怕被人撞。

  温霁看着那扣子,上面是个英文单词:Y。

  她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,怀疑他故意挑的Y是“越”的开头首字母。

  她按着语音转文字,给张初越发短信。

  识别出来的字样是:【你的wife已收到。】

  她发出去后看到一愣,眼瞳紧接着一涩,泪都要流干了。

  不能再跟他说话了,否则密西西比河都没她流的眼泪多。

  国内时差比这里早了十三个小时,也就是说,张初越那儿已经半夜,但他立马回了她的消息,说:【注意安全。】

  在完全陌生又是异国的环境生存需要勇气,温霁抵达公寓后,屋主是对白人中年夫妇,热情地向她介绍二楼卧室,那是一间朝南的阳光房,开窗即是草坪幽幽。

  她收拾好行李,给张初越拍住所,发定位,报备:【我现在洗个澡然后睡觉,倒时差。】

  她要倒的何止是时差,还有张初越。

  心里总是褂着个人哪里能吃好睡好,她一到就感冒了,发烧,什么病毒都闷在身体里,像一种情感在物理环境上的戒断。

  日日想着他给她发消息,手机划开又关掉,屏幕白兮兮,什么也没有,后来她烧到脑子都要坏了,跟他赌气:【我得认真学习了,社交软件要卸掉,以后我就给你写信吧。

  这样好了,像以前他出任务一样,知道联系不上就不会半夜惊醒看手机。

  而且,也该轮到她出任务,他找不到她了。

  让他尝尝这种滋味!

  温霁烧得糊涂,又不敢叨扰房东夫妇,更怕传染,但跟张初越说清楚后,她那焦虑的感冒倒是在她喝了一杯金银花水后好了。

  原来真是上火。

  恋爱的本质,就是这世上多一个牵肠挂肚、为他身体紊乱的人。

  病好之后,温霁也联系上了这儿的留学圈,一切按部就班地办理手续,并且多亏她在乡下长大,动手能力强,甚至能给一些娇滴滴的公主们装家具。

  凭这门本事混了不少饭吃。

  当然也有人说谁娶了她就幸福了,这时圈子里的其他单身男士就起哄,接着便有男生单独约她吃饭,开着跑车,出入西餐厅。

  她去到的时候才知只有两个人,对方点了不少菜,温霁说:“太浪费了。”

  “餐前菜,主食,热菜,甜品,汤,酒,凑个好数八样,这是最基本的。”

  温霁看着对方衣着光鲜,勾了勾唇,将她的婚戒戴了出来,去握高脚杯。

  果然,男生的视线落在她无名指上。

  温霁说:“我丈夫是个不喜欢浪费的人。”

  “所以给你买这么廉价的戒指?”

  他笑,梳了不知多少摩丝的油头都似在讽刺人。

  温霁掌心托腮:“他一无所有我也嫁。”

  男孩装腔地给她倒酒:“多少人出来了就不回去了,何必拘泥于从前,你现在有更多的选择,自由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”

  温霁觉得他这句话颇有道理,她以前跟张初越结婚是为了各自前程,现在离婚也是,如今有了自由,他是不是能有更多选择?

  于是吃过饭后,她给对方转了饭钱,并让他把自己送到一家珠宝店。

  对方挑眉笑:“你应该脱掉你无名指上那枚戒指,我送你一样新的。”

  温霁指尖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指环:“以前他让我戴,我害羞不肯,现在分开了,又巴巴戴着,不过你说得对,这款式确实老土,不如你进去给我挑一枚男款,我送给我老公。”

  男人心思明显想泡她,却被她玩了一晚上,最后温霁下了车,他脸色铁青地说:“不知好歹。”

  圈子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爱让人捧着,温霁这种朴素不招摇的姑娘偶尔或许是他们的前菜,但她戴婚戒,跟人说她是乡下来的,靠老公出钱才能来留学。

  一时间对她的兴致缺缺。

  直到她第二学期拿了全额奖学金,并加入顶尖的计算机芯片智能实验室,那圈子里的人也就更约不到她了。

  温霁很忙,日夜兼程,只有周日才终于抽出时间去医院。

  拿着报告出来时,惨白的门一掀,有人迎面进来,她刚好抬着手压左耳,没提防撞了一下胳膊。

  “sorry!”

  温霁脱口而出,抬头,蓦地,对上一双缓缓惊愕的眼。

  “喜儿?”

  温霁没想到,会在这里遇到许桓宇的前女友。

  她也认出自己了,但第一句说的却是:“你生病了?”

  她看了眼报告单,又看了眼喜儿身上的白大褂。

  “这几天左耳一直蒙着一层雾,说话有回响,耳鸣。”

  两人走到后门楼梯的台阶上,那儿能抽烟。

  温霁说着,朝喜儿伸手要了一支。

  她微愣,旋即抬了抬手:“张初越知道得心疼了。”

  温霁跟她平高,手一抬就接住了烟,道:“没什么事,医生说是扁桃体出血肿大,导致左耳腔空间挤压。”

  “咔嚓!”

  烟头有星火舔上,香烟一下弥漫,喜儿坐在台阶上:“你这是熬夜问题,十一点前睡,保准没病。”

  楼梯狭窄,温霁与她并排坐着,一层层铁台阶中空,底下是草坪。

  李喜儿给她递了矿泉水瓶,温霁认得这个牌子,一瓶上百,她拿来点烟灰。

  “你学医的,够知道抽烟有害健康,能做到吗?”

  李喜儿吐了口烟圈,一层雾蒙在她精致立体的五官上,她画了妆,更惊艳夺目,此刻眯了眯眼,转眸看她,说:“但我耳朵没事。”

  温霁呛了口烟,喜儿笑了:“这圈子还真小。”

  “不小了,来了快一年才见到你,我刚来那会去参加聚会,怎么没见到你?”

  在异国他乡,多个朋友多条路,有人脉关系牵连,她才算立了些脚跟,但喜儿比她早来,应该更熟悉人际交往。

  她指间一枚细长的香烟抽到一半,说:“以前倒是呼朋唤友,后来我家里出了点事,就不去了。”

  温霁微愣。

  她说:“呵,也没多大事,我就是觉得丢人。”

  温霁没问下去,小声讲:“许桓宇喝得大醉在我们家门口睡着了,他更丢人。”

  听到这段话,喜儿顿时笑出了声,笑着笑着,倒是愿意跟她说了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喜儿吗?”

  “欢喜的小孩。”

  这回轮到喜儿抽烟呛出声了,眼睛冒水花,莹莹动人:“因为我爸想要个儿子,所以叫我喜儿。”

  温霁怔了怔,说不上话,喜儿继续道:“后妈进了门,弟弟就比我小半岁,说这个弟弟多亏我这个名字才带来的,后来家里生意出了问题,又想起我这个女儿,要我去联姻,我才没那么傻,出国啦。”

  温霁垂眸抽烟,看着那火星一直靠近,就要烧上唇,好烫,眼睑也要化出水。

  “你喜欢许桓宇。”

  温霁转眸看喜儿,她点了点头,眼神望着远方出神:“但是没办法,真的没办法。”

  温霁知道许桓宇帮不了喜儿,所以,喜欢就只能是喜欢了。

  很多时候,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,没必要拥有。

  一支烟抽到底,喜儿拍了拍手说:“好啦,你也别那么拼,否则另一只耳朵也要出问题。”

  温霁摸了摸左耳,说:“我是离婚出来的。”

  喜儿瞳孔扩了扩。

  温霁把水瓶拧好,对她微微一笑:“所以必须得混出个样子来。”

  否则,无以弥补她这样大的牺牲。

  但在外国人的地盘想要争取机会,谈何容易,得有胆子,得能用英语吵架,还得要有运气。

  而且,还要有时间。

  温霁拿到直博通知书的时候,用她的奖学金给张初越买了一块表,寄回国的还有她的信件。

  他看到录取通知书自然就明了,温霁不敢跟他电话说她还要再读。

  怕他生气,又怕他不生气了。

  想说你可以不等,又怕他真的不等。

  想要摘取命运果实,总是得伴随巨大的牺牲,才能换来一点可能。

  喜儿因为逃婚避开了留学圈的露面,温霁因为忙碌也无心去社交,于是两人成了见得最多的私下好友。

  熟稔到见个面就坐下来吃饭,一个看书一个刷手机,温霁不吃贵餐,不剩菜,喜儿跟着她,日常花销倒是省了一笔,但在别的地方花钱了。

  “这个宴会都是行业大佬,不装置一下自己不太行。”

  喜儿手头上还是有些人脉,给温霁推了一个内部邀请函,她看了眼,忽然想起件事:“你打算几时回国?”

  喜儿顾左右而言他:“这个宴会你到底去不去?”

  温霁点了点头,说:“你想清楚打算再告诉我。”

  两个人处久了都有了些革命友情,尤其是在国外,文化上通融,民族情绪同仇敌忾,有一次在喜儿的怂恿下跟她去了趟欧洲,看着那些古堡和遗迹,不禁感慨发达国家的人民生活水平。

  哪知喜儿却冷笑三声:“还不是靠战争血腥积累起来的,这条铁路还是我们祖宗捐的钱呢。”

  温霁叉着腰说:“就是,应该对我们国人免费开放,还有这个,这个,通通应该刻上我们的名字!”

  喜儿捂着嘴笑:“让他们知道,这里都是我们造的!”

  温霁坐在大理石台边晃了晃脚,有白鸽飞过,她对喜儿说:“那你现在还想回去吗?”

  喜儿扭头看她:“你总是问这种问题,是不是你自己有犹豫,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?”

  她仰头看天:“我当初只打算读一年,但没想到又留了下来,现在不敢做计划了,人算不如天算。”

  “你现在自由了,可以有更多的选择,不一定要回去。”

  这句话有些熟悉,温霁咬了咬手里的冰激淋木勺,想起刚来花旗国时遇到的那个示好男生,他也说“你现在自由了,可以有更多的选择”。

  “我跟张初越结婚没你和许桓宇的相遇这么浪漫,父母安排的相亲,他需要娶,我想还恩情。”

  喜儿双手撑在身后,深呼吸空气,眯着眼睛说:“那你现在看了三年的世界,又离婚了,应当确定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
  温霁从前的婚结得仓促,老公也不是她选的,谁又说得准是不是非他不可,命中唯一。

  她还记得刚动心的时候,又觉得他肯定是对妻子才这样,娶谁都一样。

  作为新时代女性,这种为了父母心意而结婚的婚姻模式她最应该反对。

  但如今离了婚,那她的选择就是发自内心的,不需要任何解释和言语去证明的——

  她说:“我一毕业就回国。”

  六月的夏季,树上的果实熟透。

  这个国家的四季与国内一样,摘果实的时候,也和温霁一样。

  她拿到了博士头衔,院士为她拨穗,对她说:“gratutions.”

  她微笑道:“Weletoa.”

  喜儿拿着那台当初给许桓宇拍照的好设备给她留影,温霁忍不住道:“想不到有一天我能享受你男友的待遇。”

  其实喜儿这么多年,不乏有追求者,却都一直独身,温霁一开始以为她还想着许桓宇,但她既然都想通了爱不在于朝朝暮暮的拥有,那就是犹豫要不要留下。

  温霁说:“我拿到了国际邮轮的船票,终点是香江,你要不要回去不需要做决定,就当是不玩白不玩。”

  “你哪儿来的船票?”

  “托你的福去参加宴会,老板直聘,人事部送的。”

  温霁眨了眨眼皮,喜儿也没问她年薪,只是抽了一张她手里的船票:“王家卫的电影里说,如果多一张船票,你会不会跟我走,我跟你走。”

  温霁忽然眼眶有一些热,觉得她变了许多,从遇见那一日在后门台阶里抽烟就感觉到了。

  她在许桓宇身边时不是这样的。

  “那余光中还写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,我在这头,新娘在那头。”

  喜儿扯唇笑:“行啊,温博士,快回去娶张初越吧。”

  温霁拿博士帽拍了下她胳膊。

  旅游轮渡航行周期有半个月,所谓近乡情怯,温霁的心思都变成了那窄窄的船票,薄得一扯就碎,什么风景都装不下。

  喜儿晃着红酒杯说她:“你还不如买张机票直达北城,还晃什么邮轮啊。”

  “那别人送的,别浪费嘛。”

  喜儿忽然一脸认真看她:“三年没见了,张初越他还跟以前一样吗?”

  提到这个名字她就紧张,就僵硬地笑:“三年,又不是三十年,当然还是跟以前一个模样啊。”

  喜儿微歪了歪头,疑惑道:“我是说,单身吗?”

  温霁一下抓着手指,她就是怕这个。

  从拿到博士学位开始,她就给张初越发了信息,说坐邮轮回去,大概半个月。

  半个月时间,够他准备了吧。

  她不言不语,喜儿也就不再追问。

  “滴滴滴滴滴——”

  这时船舱里忽然响起警报,把本就心如纸薄的温霁吓得站了起来,紧接着就是广播紧急寻人:“请问船舱内是否有医生,有孕妇需要援助!”

  喜儿嚯地起身,温霁跟着她一起往主厅的服务台过去。

  夜晚的船舱一路亮着黄灯,钩花地毯吸着匆匆脚步声。

  船舱里有医务室,温霁在门外等着,没一会就听见喜儿的声音:“不行,羊水破了,要引产。”

  温霁头嗡地一下。

  “我们没有生产设备!而且不可能整艘船加速驶向埠口!”

  “这是人命!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胎位如何,万一难产或者胎儿窒息,所有人都负担不起!”

  温霁压住心跳,忽然抓住一个出去的船员问:“可否联系小型船艇,让孕妇立即上岸送去医院?”

  这时里面的航运长突然转眸看她:“我去联系。”

  “贸然转移孕妇风险极高,但从羊水破漏到生产还有一些时间,太太,现在宫口开得还不算大,为了助产也需要孕妇走动一下,让胎儿顺位。”

  喜儿一连几串话把所有人都安排好,温霁扶着那孕妇上担架,说:“太太别怕,这位医生叫喜儿,一定让你有个欢喜的小孩。”

  她话一落,对面的喜儿蓦地抬头看她。

  温霁此刻给孕妇掖好被子挡住腿,她不会医术,但能给孕妇一点需要被遮挡的照顾,一抬眸,看到喜儿望着她。

  “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?”

  喜儿点了点头,敛下泛红的眼眸。

  邮轮上有应急船艇,从这儿开到埠口不过二十分钟,在孕妇产前开宫口的时间范围内,并且船艇内有下沉船舱,保证孕妇不会受风。

  时间紧迫,众人抬着孕妇往船舱内送,温霁连忙铺好干净的软垫,邮轮里也有全科医生,虽然不是专业妇产科,但能协助喜儿照顾孕妇。

  温霁只管在旁边烧热水。

  把毛巾和设备全部烫熟消毒。

  船艇在水面颠簸,孕妇一阵阵的疼喊在船舱内回响,温霁强迫自己镇定,却还是背对着产床,不敢去看。

  现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,都与这个孕妇的性命绑在一起,喜儿忽然后悔,眼睛煞时红起:“阿霁,我怎么叫你也一起来了。”

  温霁往铁壶里倒水,心脏砰砰地跳,她看到喜儿的手上都是血,船舱腥味漫延,温霁说:“宝宝吉人自有天相,知道我们那么多人救他,一定会平安出世的。”

  她这句话仿佛是对孕妇说的,那么多人围着紧着,若是生不出来,她对不起太多人。

  一声撕裂的疼痛哭喊声后,是一个婴儿的啼鸣。

 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一时僵愣住了,似一场世纪之战后突然的静音,筋疲力竭后的情绪真空。

  温霁手里有刚消毒过的毛巾,眼疾手快地递到喜儿面前,所有人都在不敢相信中说不出话,只有这个婴儿一声声的啼哭欢呼自己的降生。

  忽然,温霁手中一重,她递过去的毛巾没有被接走,而是被放下了一个婴儿。

  她脑子轰地一下,喜儿折起毛巾裹住婴儿,说:“母女平安,没让妈妈受多久的罪,是个让人欢喜的小孩。”

  温霁鼻尖眼眶瞬间酸了起来。

  她不会抱小孩,就木站在那儿捧着,也要跟着小孩一起哭,忽然,船舱的头顶传来脚步声,发动机停止了运行。

  下一秒,船舱顶的方型铁盖让人揭开,一道夜灯照了进来。

  温霁蓦地抬头,对上一道俯身探来的眼眸。

  昏暗的光影上,他轮廓深邃得像一位故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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