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未明_天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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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未明

  上了堤岸,李越才更加心惊地意识到情况的凶险。这个堰塞湖的面积不小,而且是处于近山顶的位置,而铁驷所说的那块巨石在半山腰,一路上的杂草灌木都被除去,好比一个滑道,就等着水流这只大手把巨石一掷而下,滚入最下面那黑洞洞如同一张大口的隧道之中。这不是原本的河道。原河道在李越他们上山经过的地方,因为半座山峰曾经被雷击垮,碎石坍塌下来淤积在河道中,成了最初的堤坝雏形,所以这个湖算是半天然半人工。

  闸门用数百根绳索牵着,上面堆满沙袋。到时候只要砍断绳索,闸门倒下,大水就会冲毁堤坝,奔腾而下,无可阻挡。旁边堤坝上还扔着些工具,却没有人。想来是铁驷要独自品尝胜利的喜悦,或者只是不想人看见他连王族血脉也要诛杀,预先把人都遣走了。

  李越一言不发,抄起铁锹奔到原河道那边的堤坝上就开始挖掘。卫清平和王皙阳跟着跑过来,不明所以。李越顾不上多说,立刻命令:“去把木筏解开,往这里撞!”木筏是特制的,粗长的圆木上还包着尖锐的铁头,想来是铁驷还怕水流冲不断巨石,要再用木筏去撞上一撞。

  卫清平虽不知他此举何意,但还是转身便去执行;王皙阳把孩子扔到一边,操起铁锹跟李越一起挖。孩子大概是被铁驷喂了什么药,一直呼呼睡着不醒,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他了。

  王皙阳挖了几锹觉得不对。他们不是在堤坝上挖,而是在堤坝外侧半腰处向里挖。这堤坝由木桩打入碎石淤泥之间,再堆以沙袋石条,厚度足有丈余,几时能挖穿?

  “这是——”

  李越没时间解释。这样的堤坝,只靠他们三个人根本挖不开。他是想制造管涌,让水自行冲垮这边的堤坝,分流另一边的压力。他现在恨不得有台钻探机在这里,哪怕是手动的也行啊。

  风更大了,挟带着雨水鞭子一样横扫。卫清平撑着木筏,借着风势一次又一次撞击堤坝。李越在堤坝外侧挖了个坑仍嫌太慢,跳进去,拿了匕首在坑底狂刨。忽然听见王皙阳一声惊叫,李越心里一紧,急忙爬出来看,却见混浊的浪头已经舔到堤坝上面,把木筏都打翻了,卫清平正从水里狼狈地往堤上爬;而闸门那边已经有一根绳索不堪重负绷断,其余的绳索吃力更重,根根都是岌岌可危,闸门打开已是顷刻之间的事了。

  孩子终于被冰凉的雨水淋醒,声嘶力竭地哭,哭声在风雨声中却显得微不可闻。王皙阳怔怔地把他抱起来,卫清平也爬上了岸,都看着李越。李越手一松,匕首落在地上。他手掌磨破渗出的血染在匕首柄上,立刻就被雨水冲淡了。无论个人有多强,在大自然的面前都太渺小了,无能为力。

  李越对卫清平招了招手。卫清平怔了怔,顺从地上前几步。李越握住他在石梁上碰得指甲掀起的手,指尖上的鲜血已被雨水冲净,露着惨不忍睹的伤口:“疼吗?”

  卫清平几乎是屏住了气息看着他,然后用另一只手握起李越的手,轻轻展开来,同样低声问:“你呢?”李越的掌心已经被铁锹和匕首柄磨破,同样露着伤口。

  李越握了握拳,然后笑笑:“其实还真挺疼的。”最后的时候,没什么可隐藏的了,无论什么样的疼痛,都可以说出来,共同承担。

  嘣地一声,是又一根绳索断开的声音,很轻,没人去注意。卫清平悠悠地说道:“我也很疼。”他说着,目光却从伤口上移开来,抬起眼睛,仔细地在李越脸上一寸寸地搜索,似乎要用眼睛把李越吞下去。

  王皙阳抱着孩子站在一边,委委屈屈地翘起一只脚:“我也疼——”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,这几天爬山路,后来又在山洞里狂奔,细嫩的脚掌早就磨破了,只是一直忍着不说。

  李越在堤岸上坐下来,把他抱到自己腿上,脱下那双已经连底都磨穿了的鞋,把他的脚丫扳起来看看。王皙阳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低语:“我不想死……”

  李越亲亲他冰凉的脸,无言地把他的头压到自己胸前。卫清平在另一边坐下来,把脸贴在李越肩上。李越反手过去抚摸他的脸,从眉毛到嘴唇,一寸寸细细地抚摸。

  绳索绷断的声音一下下传来,间距越来越短,直到最后连成一串。随着最后三根绳索同时断开,闸门轰然翻倒,被束缚了太久的水流喷涌而出,向着前路上那唯一的障碍直冲过去……

  寂原已经被烧得净光,虽然有军队进驻,仍然荒凉得可以。大着胆子回来的百姓只能住在自己搭的棚子里,就连御驾亲征的年轻皇帝,也只能住在简单的营帐之中。

  “什么人!”营帐周围站岗的侍卫远远看见一骑飞驰而来,立刻上前拦住。骑手将手中黄色绢帛一晃:“京城急奏到。”

  侍卫并不放行:“皇上有令,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营帐,违令者斩。”

  骑手翻身下马,把绢帛捧在手中并没有交给侍卫的意思:“这是丞相的急奏,嘱托我务必面奏圣上。”

  侍卫眉头一皱,营帐门已掀起,一人沉声道:“什么人在这里吵闹?”

  骑士抬眼一看,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凉凉笑意,躬身道:“原来是洛庶公子。”

  洛无风是识得此人的。此人也是洛家的远房亲戚,洛丞相的亲信之一,骠卫尉陈奇。骠卫尉也算是皇上的亲卫,不过此次出征,却并没有让他跟随护卫。

  “骠卫尉有什么事,难道不知这里是皇上的营帐?”

  洛无风用陈奇的官职来称呼他,陈奇立刻也收敛起了凉凉的神色,躬身道:“回中书令,丞相数日接到皇上批复奏折,只见用印,不见御笔,甚为担忧,特命下官前来。一来有急奏,二来也请见皇上,以消丞相心中担忧。”

  洛无风淡淡道:“丞相不必担忧,皇上近日军务繁忙,凡有批复皆为口授,丞相不必惊讶。皇上此时正在与将军们商谈,任何人不得打扰。骠卫尉将奏折送达,便可回京复命了。”

  陈奇看他一眼,明显露出怀疑之色:“边关近日似无战事?”

  洛无风冷笑道:“陈将军倒是征战经验丰富啊,仅在寂原看这一眼,便知有无战事?”

  陈奇是骠卫尉,皇上的侍卫,是从未上过战场的。洛无风刺这一句,倒真叫他无话可驳,只道:“下官糊涂。不过临来之时丞相千叮万嘱,务必面请皇上的安,以慰百官之心。”

  洛无风当然不能放他进营帐。王皙阳到现在还没从北骁回来,这事若被人知道,还不乱了套!只是陈奇打着洛丞相的旗号口口声声请皇上的安,倒真是不好打发。他正在思索如何拒绝,营帐门忽然掀开,一个年轻内侍走出来,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帛书,道:“皇上正在议事,何人在此吵嚷?”

  陈奇连忙躬身道:“骠卫尉陈奇,前来递送急奏。不知皇上议事,罪该万死。”

  内侍看他一眼,道:“陈卫尉,皇上有口谕:京中诸事,丞相处理得宜,无庸批复。边关战事变化,不可稍离,现有手书一封,正欲送回京城,既然陈卫尉前来,便交尔带回,嘱丞相见手书行事。”

  陈奇不敢再说。而且既有手书,虽未面见皇上,回京也好向丞相交待了,于是接了帛书,向着营帐拜叩之后,上马便走。洛无风见他行远,拉着那内侍进了营帐,压低嗓子责问:“你弄什么手书给他?”

  内侍淡淡看他一眼:“说北骁正在神择继位之人,皇上还需留在寂原,以备不时之变。”

  洛无风头上青筋乱跳:“我不是说这些!我说你哪里来的手书?”

  内侍仍是淡淡道:“自然是我写的!”

  洛无风脸色都变了,厉声道:“柳公子,你虽是皇上交待的贵客,也不能如此乱来!洛丞相老奸巨滑,倘若被他看出端倪,岂不糟糕!”

  这内侍自然便是柳子丹,听了洛无风的话,眼皮都不抬一下:“怕什么?你家皇上的手迹我见得不少,包洛丞相看不出破绽便是。何况没有这封手书,你打算让那位骠卫尉面见皇上?还是强行驱回?”

  洛无风哑口无言,只得拆开新的奏折来看。看了半晌将奏折一放,冷笑道:“什么急奏,南祁淑妃病逝也算急奏?还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来试探的?”

  柳子丹微微一怔:“淑妃病逝?”

  洛无风点了点头,疲惫地抚着额头:“虽然是淑妃,也无非就是问唁之类的事,礼部自行安排也就是了,何必来问皇上。”这些天送来的奏折,全是他独力在批复,实在已经疲惫不堪。

  柳子丹略微沉吟一下:“洛丞相该不会有反心吧?”

  洛无风冷笑道:“反心倒不会有。但他思虑颇深,倘若有个风吹草动,他先便会打到立储的主意上。”

  柳子丹淡淡笑笑:“这也是人之常情。皇上年轻,无有子嗣,臣子自然忧心。”

  洛无风哼了一声:“既无子嗣,皇上该广纳后宫才是。可是这般一来,皇后便不能独宠,这又非他所愿了。”

  柳子丹淡然道:“自来皇后从无独宠之说,洛丞相也该知道才是。”

  洛无风心想不必说什么独宠,就是宠爱二字,皇后怕也沾不上边。一念至此,他倒忽然想起件事来,偷眼看看柳子丹,思虚再三,终于还是问道:“柳公子,北骁事了,公子可有什么去处?”

  柳子丹抬抬眼睛:“洛中书可是想替在下安排?”

  洛无风干笑一声:“此事岂容下官置喙?只是一时好奇罢了。”

  柳子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“洛中书是替你家皇上问的罢?”

  洛无风心里咯噔一跳,面上强做淡然道:“公子故国难归,殿下恐也不能再回南祁,下官也是为二位担忧,随口一问罢了。至于皇上,与二位交情更深,自然也会如此思虑。”

  柳子丹淡淡一笑:“本是居无定所,殿下如何安排,由他做主。洛中书这话来问我,不如去问他。”

  洛无风心里暗骂这香公子一推六二五,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。若说去问南祁那前摄政王,他又没这个胆子。他这里想着,柳子丹那里倒闲闲问了:“难道皇上的意思,是容我们借住贵国?”

  洛无风心想何止是容让,简直是绞尽脑汁地留人,只不知那位爷领不领这情。心里不由有一丝凄凉之感,淡淡道:“二位若有此意,皇上自然欢迎。殿下治国有方,皇上也想时常请教。”

  柳子丹心里冷笑一声,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。洛无风从眼角观察他神色,也看不出个端倪。正在思忖如何能再试探几句,忽然觉得脚下似乎有些震动,远远更似传来轰鸣之声。洛无风眉头一皱,道:“似乎有什么声音?”恰好柳子丹也道:“洛中书可听见有什么声音?”

  两人对看一眼,一起冲出营帐。只见北方天边隐隐有黑云升起,隆隆之声也更清晰。脚下震动虽不明显,但也感觉得到。洛无风变色喝道:“来人!快去打探,出了什么事情?”

  早有探子飞马跑了。柳子丹遥望远处,捏紧了拳,道:“似乎是北骁圣山……”

  洛无风脱口道:“神择!”语声里已带了点惊慌之意。自王皙阳等人去了北骁,毕竟是两国,消息并不能及时送过来,全靠寂原这边日日打探。如今算来已经有四五日不曾有什么消息,却是北骁那边倒也平和,因此他才放心守在这里。如今北骁圣山有这般异动,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,却也惊心。

  两人等了足足一个时辰,才见几人飞马而来,其中一人穿的却是北骁普通百姓的衣裳。洛无风眼尖,一眼便看见那人是跟着王皙阳去北骁的五百军士之一,心里登时一紧,连忙迎上前去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
  那人滚鞍下马,满面风尘,身上也有血迹,哑声道:“皇上也进了北骁圣山。”

  洛无风心一下子揪到半空,几乎想拎起他领子:“皇上怎么能进山!”

  那人涩声道:“李将军随北骁六王子进了圣山,本令我等借机送皇上回来。可是半路遇上一队人马,兄弟们被打散了,前路走不了,皇上调转马头进了圣山,那些人不敢追入山中,皇上才算摆脱了他们。我是伤了躲在一边,才能回来报信。”

  洛无风几乎想把他掐死:“皇上几时进的圣山?”

  那人算了算:“总有四五日了。”

  洛无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:“神择需几日?皇上会不会已经出山了?”

  那人头垂了下去:“神择需十日……”

  洛无风声音都哑了:“那这黑云是怎么回事?”

  那人迷惑道:“这,小人不知……”

  洛无风扔下他,站起来大喊:“探子呢?探子呢?怎么还不回报?”

  旁边一人低声道:“洛中书,没那么快。北骁圣山离这里还远,就是立刻能混进去打探,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回报的。”

  洛无风脸色几乎狰狞,怒声道:“一群——”话犹未了,旁边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,转头一看正是柳子丹:“你喊什么,想让人人都知道么?”

  洛无风方才心里只觉空落得吓人,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太过失态,勉强收敛心神道:“此事不得外传!”这营帐周围都是王皙阳的心腹之人,即便如此,刚才他这般大喊大叫也太过冒失,倘若传了出去,后果不堪设想。

  柳子丹脸色也是苍白,却还把持得住,沉声道:“此事一出,北骁恐怕也会乱一阵子,你多派些人去打探。怕还要到圣山附近去才好。离得太远,众说纷纭,反而不知真相。”

  洛无风刚才是心里乱了,这时被柳子丹一提,也安定了些,立刻一一安排下去,转头见柳子丹已经回了营帐,不由心中感叹,跟了进去道:“你倒镇定。”

  柳子丹遥望远方,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经被掐出血来:“他说过会回来,我等他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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