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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周醒这一年里其实一直跟在李越后面,凭着他异于常人的嗅觉,牢牢地缀着,只是他的运气总差了那么一点,五国都跑遍了,就是没能追上李越。直到李越带着柳子丹离开东平,因为是在民间游玩,周醒也就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。不过他至少确认了,他的殿下确实还在人世。分析了一下,他觉得李越当时刚刚从北骁回到东平,不可能马上再回去,而南祁该也不会成为他的定居地,因此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西定。可惜这一次他又走过了,于是李越和柳子丹还在陈家峪住着猫冬的时候,他已经到了西定。这么一折腾,很多李越知道的事他不知道,而他也知道很多李越不知道的事。

  自从柳子轻继承西定王位以来,他最热衷的事情是诛杀过去倾向于柳子贤和柳子玉的大臣,并且提拔支持自己的官员。经过他这一年的折腾,他的王位在朝堂上是前所未有地巩固,但国中百姓的日子却根本没有半点好转,因为有不必再交贡银的背景,因此可能比从前还更糟了一些。青黄不接之时,许多饥民都聚众抢粮,被官府缉拿就蹿入山中做了山贼。周醒走到这里正好碰上,也就加入了其中一个。本来官府对这样的山贼缉拿并不十分出力。一来这些饥民只是在灾荒时才上山,一旦能吃饱饭了,不少小团伙就自动解散,下山重新务农。二来人实在太分散,又是本地人熟悉地形,捉起来不但费力,关在牢里还要费粮,不如不捉的好。尤其如今官员们自己也人心惶惶,都想着怎么去讨好上官撇清跟从前的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关系,对于这些尚未成气候的饥民并不予以太大关注。无如这一次,周醒所在的这一伙是闹得比较厉害了。因为他们人多,需要的粮也多,粮在哪里?当然在那些富户家里。于是他们就抢了当地最富的一家人家,谁知这一家的女儿是当朝官员的小妾,这就不能不严办了。官府收买了饥民中的一人,由他带着,进山剿匪。

  说是匪,其实这些饥民除了锄头菜刀还有什么武器?西定又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形,全仗着人分散、灵活,熟悉地形善于隐藏罢了。可是有了内奸,这就不一样了。此人名民王有财,是个破落子弟,家里原也有田有房,全被他赌得精光,连老婆也抵给人了,饿得受不了,才上了山。现下官府许他银子,还许他一房老婆,他自然欢天喜地,将那些“暴民”卖了个干净。周醒自然是脱围而出,凭他的本事,那些官军哪里抓得住他?但他心里愤怒,非要把这个奸细杀了不可。

  王有财也读过几天书,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,他在山上没找到周醒的尸体,就怕他会回来报复。他是见识过周醒的身手的,立刻就向官府要求保护,怕官府不放在心上,他特地胡吹一通,说周醒是什么南祁探子。这虽是胡说,但还真被他蒙中了那么一点。因此周醒去找他的时候,等着他的是四五十人的埋伏。

  周醒当然不是傻子,何况是前有风定尘的调教,后有李越的训练,那种埋伏,他一眼就看得出来。于是官军干折了十三人,王有财还是被他一刀穿心。周醒身上也挂了点彩,从容退出,准备到镇子上打个迂回,把官军甩掉,没想到老天怜他一片苦心,跑遍五国都追不到的殿下,竟然就在这里被他听见了声音。

  当然,这些事,都是在他们已经出了镇子,马车走在官道上的时候,才由周醒一一道来的。他本不是个善言辞的人,又因为太激动,说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。等他说明白了,已经到了正午。

  “想不到西定半点起色也没有。”李越叹口气,看一眼柳子丹。不管怎么说,这也是他的祖国,现在弄到这个样子……

  柳子丹沉默着,给周醒裹好伤,转头出了马车。这一路上没有什么镇子,中午只好在野外休息了。周醒看他出了马车,立刻拉住李越的衣袖:“殿下,你可知卫清平现在做了北骁的大巫神?”

  李越心里一抽,点了点头:“知道。他遇见他了?”

  周醒恨恨道:“我只恨那一刀没能刺死他!”

  李越反手抓住他:“你捅了他一刀?”

  周醒被他骇了一跳,道:“是。我追到北骁,听说圣山异动,死了几个王子,还有一个是从南祁回来的。我听到南祁的话就追过去,碰见了他。我……我就……”

  李越收回手,尽力压平声音:“刺到了哪儿?”伤得重吗?

  周醒回忆:“刺在腰侧。我下手不轻,只是当时他有二十来个侍卫在旁,没能再补一刀。”

  李越觉得自己心都抽紧了,强自镇定:“我这不是还活着?以后也不必总想什么报仇了。”

  周醒恨恨道:“若不是他,殿下何至于此……”看看李越脸上的伤疤,把头扭了过去。

  李越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:“行了。太后日夜算计我,没有卫清平,也会有别人……再说,他有母亲在太后手中,也怪不得他。”

  周醒讶然转头,听自家主子的意思,竟似是在给卫清平开脱?李越看出他的意思,笑笑:“我现在活得倒也自在。你回来了,再加上莫田——哦,就是你七哥,他现在恢复本名了——还有莫愁铁骥他们,不是很好么?摄政王那位子,坐着也是劳心劳力,现下离开了,说不定我倒能多活两年。”

  周醒仔细在他脸上看,半晌,没找出什么故做洒脱的痕迹,心里松了口气:“殿下——”

  李越摇手:“怎么还叫殿下?”

  周醒迟疑,正不知叫什么才好。如意探进头来:“爷,干粮烤好了。”于是他也从善如流:“爷——”

  李越跳下马车,北风正在火边上烤肉干,柳子丹在稍远处,不知在看着哪里发呆。李越悄悄走过去,从背后抱住他,迟疑着道:“不然,我们留几天,想想办法?”

  柳子丹沉默良久,慢慢地,然而坚决地摇了摇头:“这是我二哥的事。他既是一国之君,这些事,都该他来做。你,不必为了我,把什么事都揽上身来。而且这不是一时一地之事,我们,也做不了。”

  李越心里一热,把他抱得更紧。柳子丹仰头靠在他肩上,轻轻叹口气:“吃过饭就赶路吧,你现在去救小武要紧,不是么?”

  李越满怀感激地轻轻亲他一下:“子丹,谢谢你。”

  “这样就谢我?”柳子丹转过头来,眼睛里还微有水光,脸上却露出了笑容,“看来我从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如今只要不节外生枝,你就谢天谢地了吧?”

  李越笑着把他拉回火堆边坐下。如意到底是忍不住,问道:“爷,谨王的事情,爷打算怎么办?”

  这也是个大问题。李越叹口气:“还能怎么办?先把小武捞出来再说。”

  如意睁大眼睛:“可是这般一来,皇上岂不更认为谨王是欺君了?”

  李越轻轻哼一声:“你以为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小武就是元文谨的儿子?别说我们拿不出来,就算拿出来了,元丰不相信也是白搭。这种事,重要的不是小武的身份,而是元丰究竟相不相信,或者说,元丰究竟愿不愿相信。”

  如意茫然。北风却听得明白:“不错。可是不久之前元丰对小武态度还是不错的,像是十分欣赏的模样,现在……变得未免太快。”

  柳子丹轻声道:“只怕是元丰发觉被骗,恼羞成怒了。”他是最知道这些帝王心理的,第一不可忍之事便是欺君,倘若发现被骗,立时便是翻脸无情。从前有多宠爱,如今就有多痛恨!

  李越点头:“对。所以现在说是说不清的。不能把小武留在元丰手里,说不定他哪天一发怒就把人杀了。留着人,或许以后还有周旋的余地。只是这样一来,大家就得准备逃走。就连元文谨,也得跟着跑路。”

  北风点头道:“这倒不怕。公子起先打的也是这个主意,东西早就收拾好了,只等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,说跑就跑。”

  李越苦笑:“元文谨怕没有那么容易吧?他怎么说?”

  北风皱眉:“他当然还是想证明小武的身份。不过若是实在没有办法,我不信他就留下来任元丰杀。”

  李越有点头疼。本来他的人加上文程的人就是一大群了,如果再加上元文谨的人,天,带着这么多人逃跑……算了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

  不过事情的发展永远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。刚刚踏入元文谨在上霄城的王府,迎头就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——元丰已经不耐烦再等长子弄来什么证据了,估计在他看来元文谨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,因此他下了最后通谍,今天拿不出证据,明天小武就人头落地!

  李越紧皱着眉:“人关在哪里?”本来,在路上的时候柳子丹提出个主意,就是把元文景伪造书信的事揭发出来,就算不能证明元文景是在诬陷小武,至少,也能转移一下元丰的注意力。没想到,这主意还没等实行呢,小武那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了。

  元文谨低着头:“在天牢里。”皇族子弟有罪是要进宗庙地牢的,不过小武既然不被承认,欺君重罪,当然要关天牢。

  李越看他一眼:“你先别着急,不是明天开刀么?现在还有半天一夜,要救人应该还来得及。”

  元文谨瘦了一圈,大约是太累了,神情都有些恍惚的模样:“天牢那地方守卫森严,怎么进得去……”

  李越拍拍他:“这个你不用操心,我的事。不过,人如果抢出来,你就得准备着逃了,否则,就得想想怎么能让你父皇相信你也是受了骗。”

  元文谨摇摇头:“不,小武是我的骨肉,我知道。”

  李越心里暗暗叹口气,对于小武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脉,他也有点拿不准了。或者,父子天性,自然能够辨别?

  “那,就都准备逃。周醒跟我去天牢救人,北风在外接应,其他人,天色一黑,分头往城外走。”

  天牢四周静得阴森。凡能呆在这里头的,无不是斩首分尸的重罪,连探监都不允的。普通百姓谁会往这个血腥气十足的地方走?天色才刚刚黑下来,门前街道上就连个人影也没有了。

  李越和周醒都是一身深灰色紧靠,隐在暗影里浑无痕迹。文程只能搞到天牢的地形图,可打探不出来小武押在哪里,得一间间牢房去找。墙里面,巡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包着棉布的飞抓扣上墙头,只不过眨眼工夫,两人已经滑下高墙伏在地上。这里边连草木一概没有,地上都是青石板,大约是防着人挖地道。要不是这身灰扑扑跟地面一个颜色的衣裳,还真没法隐蔽。

  李越和周醒分开,贴着墙根前进。屋檐下挂着气死风的灯笼,一排排明光光的,下面站着守卫,根本不要想能穿过院子无声无息地进牢门。李越逼近到黑暗的边缘,再往前走一步,就是灯光所及之处。抬起手,他对着屋顶射出一支弩箭,叮地一声,屋檐下的守卫不约而同抬头拔刀。周醒豹子般跃起,左手袖弩,右手短刀,立刻放倒了两个。剩下的人先是一惊,随即便包围了上来,倒是训练有素,虽惊不乱,两个人仍旧立在门口把守,其他人围成一圈,渐渐收缩圈子。

  李越在黑暗里扳动机关,两支弩箭射出,背对他的两个侍卫向前仆倒,露出个缺口来。墙外适时一声炸响,一连扔进几个冒烟的东西,满院子立刻蹿起一股呛人的味儿。周醒趁机返身就跑,抛出飞抓,三两下翻上墙头,几个守卫捂着口鼻追出去,还有两个被熏到,涕泪交流。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也不免被波及,眼睛正有些酸疼,颈后已经各自挨了一下,左右软倒。李越从一人身上摸出钥匙,打开牢门闪了进去。

  牢门里一股阴湿发臭的味道。墙壁上点着油灯,昏黄黯淡,勉强能看清路。因是夜深,囚犯们大约也睡下了,一片死寂。李越将外面的灰衣一脱,里面却是一套守卫的服色,只是为了能穿在紧靠里面,做得特别瘦,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。不过这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个,李越一间间牢房走过去,低声呼叫:“小武,小武——”

  猛然间最里面当郎一声,是铁镣碰到牢门的声音,李越几步赶过去,果然是小武,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铐,正将信将疑地把着牢门往外看,一见李越,满面的不敢置信,接着红了眼圈:“你——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!”

  “嘘——”李越止住他下面的话,“出去再说。”话犹未了,他突然顿住。有些地方不对。这天牢里,太安静了。好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。当然他穿守卫的服色进来就是为了不惊动其他囚犯,但小武这一嗓子,早该惊动了其他人伸出头来看看才是,为何还半点动静也没有?顾不得多想,手起刀落,牢门上的铁锁已经落在地上:“我们先出去!”

  “且慢走吧。”低沉的声音竟然是从天牢尽头的石壁后面发出来的。与此同时,背后轧轧声响,一道铁门自牢房顶上落下,将来路截断。灯火大亮,石壁缓缓移开,元丰身着衮金袍,在侍卫的簇拥下步出,淡淡看着李越:“你果然来了。”

  李越的目光却看着另一个人——元文谨。他站在元丰身后,尽量躲避着李越的目光。李越转头看看小武,小武正张大了嘴来回看着这些人,见李越看他,猛然醒悟过来:“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这里还有暗道!我以为他们是真要杀我!”

  李越定定看了他几秒钟,移开了目光。小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。他真是怕,怕李越会以为这个陷阱,他也有份。他怕死,不想死,可是,他更怕李越用那种森冷的目光看着他。

  元文谨的头垂得更低,好像脖子也被打断了的模样,声音更是细如蚊蚋:“小武他,他是我的孩子,我不能让他死……”

  李越早不看他了,他看的是元丰:“皇上费这么大气力,闹得天下人皆知,究竟是想怎么样?”

  元丰微微笑:“好,果然不愧是南祁摄政王,山崩于前而色不变,好。朕要的,就是你这样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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