线索_天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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线索

  “殿下你的意思是,让我们学北骁话?”

  “不错。”李越环视周围个个瞠目结舌的军士,“不只是北骁话,就连东平西定中元的话语也要学会。怎么了,学不会?”

  齐帜轻轻哼了一声:“那有什么用?”

  他一开头,背后一群人都纷纷开口:“是啊,那有什么用?”

  “殿下,这些天你究竟让咱们学些什么啊?居然还要背诵其他四国的官职吏制,这都有什么用啊?”

  “是啊,沙场上打仗,还用学什么北骁话,背什么北骁官职吗?”

 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,杨一幸身边的军士虽然没有开口,也露出疑惑的神情。实在是李越这些天教的东西太奇怪了。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大字识不得几个的粗人,写个字比提刀砍人难得多,如今李越要他们背诵什么四国官职,学习他国语言,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。其中虽有些人也读过书,但从未听过当兵还要背诵他国官职的,远不如最初李越安排的搏击设伏等训练容易理解,自然都不由疑惑起来。

  李越哈哈一笑,看向杨一幸:“你说呢?”

  杨一幸迟疑片刻,终于还是道:“殿下,属下确实也有不明之处。殿下前日所教沙盘地图之术,属下因带过兵,知道其中大有用处。这学习其他四国语言,属下觉得多少也有点用处。可是这背诵四国官职……属下实在不知有何用处。”

  李越哈哈大笑:“一幸,你还是只把自己当做带兵之将,齐帜,你也只把自己当做一名侍卫,因此才会觉得这些东西全无用处。”

  众人脸上都不觉露出疑惑之色,杨一幸试探着道:“殿下,属下不明白。属下本是副将,自然是带兵之人,殿下的意思是……”

  李越笑而不语,转向清平:“卫平,你觉得呢?”为了避嫌,清平虽然是住在摄政王府,却不与李越同行,在山谷中两人也不多作交谈,因此至今齐帜虽是在冬猎之时觉得摄政王有偏袒之嫌,却无人发现他们的关系。

  清平一直在沉思,此时李越问到他,他才字斟句酌地道:“属下想,若是两国交战,殿下命属下潜入他国刺探军机,属下自然要学会此国语言方才不致露出马脚。至于背诵各国官职……殿下的意思,是否说若是擒贼先擒王,属下也须知道此人是何品阶,才不致弄错?”

  李越毫不掩饰赞赏之意:“说得好!你已经领会一大半了。”

  清平目光闪亮:“请殿下赐教,属下未领会的那一半是何用意?”

  李越微微一笑:“难道你未曾想过,从来人的品阶中可以看出朝廷的动静?”

  这话说得太过深奥,清平一时还难以理解,紧紧蹙眉,自去思索。这边杨一幸听了清平的话也连连点头:“卫兄弟说得是。一幸还是所见者浅。”

  齐帜却是目光闪动,忽然道:“殿下,若是擢拔军士,无需如此,即使挑选军前之将,也不必学习这些,殿下教我们这许多古怪东西,难道是……”

  李越看着他炽热的目光微笑:“齐帜,你当初前来参选,便不是为了此生只做个侍卫吧?”

  这话真是说到了齐帜心里。他家中本也是官宦门第,只是后来败落,虽然有一副好身手,却只能做个侍卫,养家糊口也只勉强。他来参选,的确为的有朝一日脱颖而出,出将入相,光耀门楣。他做侍卫这些年,自然明白,在宫中做侍卫,只要功夫好些,头脑灵活些,反应敏捷些,再会察颜观色,就已足够了,根本不必学这些可能永远用不上的东西。然而摄政王初则锻其体肤,今则授其智技,其中有些东西简直是闻所未闻,定然不会只是培养几名侍卫如此简单。既然不是培养普通侍卫,那他要的却是什么人?一念至此,不由身上一阵阵又是发热又是发冷,连心也跳得快了。

  李越深深看着他,良久微微一笑:“本王要的,是最好的。”这个齐帜是野心勃勃之人,不过,野心,有的时候也叫做大志。

  此时这些人中有些见识的,虽不如齐帜想得深,却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,顿时都兴奋起来。毕竟谁不想青云直上?只是南祁也讲究出身,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平民,虽然有些战功,升迁却远不如那些有背景的人快,如今难得这天大的好机会送到眼前,谁不想牢牢抓住?得了摄政王的赏识,眼前怕不是一条康庄大道?有了那荣耀的目标在前,就是李越要他们学再奇怪的东西,也无人会提出异议了。

  李越目光扫视一周:“今天是除夕,我放你们两个月假期,春祭结束之后我要再次考核。记住了,这山谷里的事,不许对外人提起,就是你们的家人也不行。众人皆知你们在这里受训,但若有人知道你们学了些什么……别怪本王永远封上他的嘴。”

  出了山谷很远,众人都走散了,李越才勒马停下,等着卫清平赶上来,过了好一会,李越都有些奇怪的时候,才看见卫清平自后面骑着马慢慢过来,手虽握着缰绳,却是信马由缰,完完全全地是陷在沉思中的模样。李越直等他走到眼前,才一提马鞭轻轻在他腰上扫了一下:“想什么如此出神?”

  清平一惊抬头,竟是全心沉浸在思索之中,根本没看见李越。李越好笑地看着他:“想什么呢?连我也没看见?”

  清平有些窘迫地一笑:“还在想殿下刚才说的……殿下说竟能自官阶中看出朝廷的动向,这,清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。”

  李越哈哈一笑:“嗯,这也算是我说得不够明白。这么说吧……”他刚要解释,突然远处马蹄声响,周醒道:“殿下,是府里的兄弟!”

  李越抬头一望,果然是摄政王府的侍卫飞马而来,见了李越滚鞍下马,屈膝道:“殿下。还以为殿下尚在山谷中,柳公子教属下送这个过来。”说着呈上一卷纸。

  李越心想什么着急消息让柳子丹特地派人送过来?打开一看,却是康梁送来的消息。康梁的商会已经初具规模,什么天南海北的消息已经开始陆续送来。这一封写的却是西定大王子柳子贤已然被捕,近日将以谋逆重罪处以极刑。

 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,将纸卷塞进怀中:“回府。”难怪柳子丹急急派人把这消息送到山谷来,甚至等不及自己回去。他是想自己能救柳子贤一命。但是这件事鞭长莫及,即使自己及时叫人去传令,柳子轻也大可以阳奉阴违,先杀了柳子贤再说。而且自己用什么名义去保人呢?可是要是不管,你看吧,柳子丹那一关就过不去。

  柳子丹果然是在门口等着,看见李越回来,勉强才压住了要冲口而出的话,直到两人进了屋子,才道:“送去的消息,你看了么?”

  李越点点头,叹了口气。柳子丹眼神黯了下来,低声道:“我知道你为难,可是大哥他绝没有谋逆,你知道的。”

  李越苦笑一下,拉他坐下:“子丹,不是我为难。柳子轻是必欲除他而后快。玉京到这里千里迢迢,我即使现在下令,送过去也来不及。何况就是及时送到了,柳子轻也可以说晚了。而且我怀疑,柳子贤很可能这时候已经死了,所谓近日处以极刑什么的,恐怕只是个官面文章。”

  柳子丹其实也早想到了,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,此时被李越说穿,心里只觉凉到了极点。虽说柳子贤与他一向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,但毕竟说他谋逆是根本无中生有,这样死去,未免太冤枉了。他苦笑一下,知道李越说的都是实话,黯然摇了摇头。

  李越轻轻拍抚他后背,道:“要不然我着人去传一道旨,看看……”

  柳子丹头抵在他肩上,轻轻摇头:“不必了,你说的对,没有用。”

  李越伸手去摸他的脸,却是干的,并没有泪。柳子丹抬起头来,望他一会,微微牵了牵嘴角:“今天除夕,都在等着你守岁呢。”

  李越心里一疼,紧紧搂住他:“子丹,你……”

  柳子丹静静在他怀里靠了一会,抬头一笑:“我知道。”

  一句话,胜过万语千言。李越瞧着他的脸,还是原来那张玉雕般的脸,现在却多了生气,多了眉目之间的灵动,,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一点。两人静静靠了一会,柳子丹才轻轻挣扎出来:“康梁送来的消息我只看了一点就叫人送过去了,还有很多没看呢。”康梁送的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有,李越没时间一一看全,都是先由柳子丹筛选一下才送到他这里来让他细看。

  “有什么消息?”李越把纸卷再掏出来。

  柳子丹一面展开一面先说着自己看过的内容:“说是南祁这商会已经名声远播,连东平都有商人想加入呢。有个人送了他一匹好马,说是纯种的北骁马,他正想献给殿下呢,只是来不了这么快。”

  李越笑了笑:“真有他的,这商会都开到东平去了。北骁的马,弄来也不容易吧。”

  柳子丹笑笑:“那东平商人说今年马匹生意好做了,这匹马是从几十匹好马里挑出来的,绝对是上好的。”

  李越哦了一声,忽然眉头一皱:“几十匹马里挑出来的?这么说那人手里至少有几十匹北骁的好马?”

  柳子丹点点头:“自然了,要不然怎么敢说这话呢?要送给你的,他敢随便糊弄吗?”

  李越把手一摇:“不对,不对,不是这个。”

  柳子丹被他惊着了:“怎么了,有什么不对?”

  李越眉头紧蹙:“我记得看过南祁律例,马匹贩卖要求是极其严格的吧?”

  柳子丹笑道:“别说南祁了,好马在哪一国都是有管制的,毕竟打起仗来不都靠着马匹吗?”

  李越目光一闪:“北骁的马是不是很好?”

  柳子丹思索着道:“听说北骁的马是五国中最好的,体格高大,奔跑既快体力又能耐久,其他四国都比不上。我们西定多水,出产的马少,只能用来耕种。东平的马适走山地,体格矮小,耐力虽好速度却不快。中元地大物博,也出产马匹,但真正的良种马很少。南祁的情况也差不多。所以五国之中北骁的骑兵最是利害。”

  李越微微冷笑:“你说得不错。北骁正是仗着好马,才能以骑兵纵横天下。既是如此,他们对于马匹管制应该更是严格,唯恐好马流落到他国才是。怎么能让东平商人一弄就是几十匹?”

  柳子丹不解道:“也许他是专做马匹生意的,弄到几十匹马也不难?”

  李越摇头:“我总觉得不对。叫康梁给我弄清楚,这个东平商人以前的生意做得怎么样,所谓马匹生意好做了,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
  柳子丹一面提笔照他的意思写,一面奇怪道:“你究竟想到什么了?”

  李越冷冷一笑:“我?我想到北山那支狼牙箭了。”

  柳子丹一惊:“什么?北山那支箭?”

  李越目光锐利:“恐怕射那支箭的人,就在王皙云身边。”

  柳子丹真是惊得连笔都要掉了,呼地站起来:“怎么说?”

  李越低头看着那卷纸:“你看,北骁既是倚仗骑兵打天下,自然应当对马匹严格管制。东平与之接壤,又是敌国,那马匹的流动更得杜绝才对,为什么突然间又说马匹生意好做了?生意好做,只能是因为北骁放松了管制。可是北骁为什么突然放松管制?”

  柳子丹被他说得后背发凉:“难道……难道你是说,北骁与东平……”

  李越冷笑:“王皙云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北山?他给的理由倒也合适,但有什么重要的事能令他孤身潜入南祁非要见他兄长一面?要说是兄弟情?哼,虽然东平只有他们两个兄弟,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深厚感情。”他猛地站起身,在屋子里走了两步,“你还记得那件衣裳上绣的诗么?”

  柳子丹自然记得:“行行复行行,止于山之阿。”

  李越接下去:“清风自北来,吹送暮云合。这个‘北’,会不会就指的是北骁?”

  柳子丹呆了半晌,喃喃道:“这,这……古诗上本也有这个‘北’字。”

  李越道:“可是古诗上说的是酸风自北来,这里说的却是清风自北来。”

  柳子丹思索道:“一字之差,其中意思却是大有差异。古诗中的酸风,实指游子离乡,凭风流思乡之泪,故谓酸风。这里却说清风……”

  李越是想不了这么透,但他此时却是把一连串的事都联系了起来:“如果北骁与东平有所来往,助东平建立一支精锐骑兵也是理所应当。如此一来,必然有马匹来往。这些商人无孔不入,才能借机做马匹生意。”

  柳子丹喃喃道:“可是东平不以骑兵见长啊……再说东平与南祁之间山岭重重,怎么跑马呢?”

  李越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:“这就对了!你难道不记得,王皙阳曾经向风定尘建议用东平特产晶石修路?”

  柳子丹也一下子想起了他当时给王皙阳讲的故事:“这些,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。”

  李越冷笑点头:“自然都是环环相扣的。只不过我停止了东平修路,又将王皙阳禁足,东平没有他的消息,大约是等不下去,才派王皙云来东平以祝寿为名探探消息,之后又跑到北山去等。我想他当时未必有什么杀我之心,只是突然遇熊是大好机会,他身边那些侍卫里定有北骁箭手,趁机射了一箭。若是事情如他们所愿,我恐怕已经……”

  柳子丹浑身一震,冷汗透衣:“那你还把王皙阳留在府里?”

  李越目露寒光:“倒幸好是把他弄进了王府。我就不信,他在我手里,东平敢有什么动静?除非他们不要这个长皇子!”

  柳子丹急道:“可是……”

  李越手一摆止住他:“别急。现在这些都是我的推测,还没有真实证据。这个人必须留在王府,若被他跑了,东平就真的全无顾忌了。”

  柳子丹心下着急,却也知道李越说的都是对的,纵有千言万语,也只有咽了回去。李越冷冷一笑,拉起他的手:“走,不是还要守岁么,我们去热闹热闹。你放心,我这王府虽然不是重门叠锁,但既然进来了,想出去可不容易!”

  柳子丹跟着他走,心里火烧火燎的只说不出来。外面花厅里早摆上了年宴,按李越前些日子的吩咐,卫清平和王皙阳也一起列席。此时天色已黑,厅中点着数十根儿臂粗细的红烛,照得满堂喜气。周醒等人已经都等在那里。李越和柳子丹刚走到门口,只听王皙阳声音清脆地道:“卫公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?”随听清平道:“没有什么。”

  王皙阳嗤地笑了一声:“卫公子是在想殿下吧?”此言一出,旁边的莫愁脸已经沉了下来,面露不屑之色。

  卫清平声音里也微有不悦:“太平侯休要取笑,清平只是在想殿下说的一句话。”

  王皙阳好奇道:“殿下说的什么话,要卫公子如此千思万想?”

  卫清平本不想说,但王皙阳却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,眼中还有取笑之意,当着李越的这些亲信面前,弄得卫清平也不觉有些恼了,冷笑道:“想来太平侯是要指教卫某了?殿下今日说,从来者的官阶上可看出朝廷动静,太平侯可知是什么意思么?”

 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,清平已经想了半天,终究是不得其门而入,实不相信王皙阳能听出什么,只不过看他问得烦人,有意难他一难罢了。果然王皙阳皱眉道:“来者的官阶?什么来者?”

  卫清平冷笑道:“我若知道,倒不必请教太平侯了。”

  王皙阳被他堵了一句,心下也有些不服气,思索片刻,突然又是一笑:“原来如此。殿下这句话,定是说若是发生了什么事,从朝廷派来处理此事的官员官阶之上,可以看出朝廷对此事的态度。推而广之,从朝廷对一件事的态度上,便可看出朝廷的动向。如此简单一句话,卫公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?”

  李越在门外听得心里猛一跳。他的确是这个意思,只是当时没头没尾说来教人摸不着头脑。想不到卫清平都猜不透的意思,竟被王皙阳一语道破。果然是皇族之子,深谙此道。这人若不在手心里抓牢了,将来恐怕是大麻烦呢。他心里想着,脸上却不动声色,一脚踏进门去,微笑道:“都到齐了?”

  房中众人一起起身行礼。李越一眼扫去,卫清平还是一件普通青缎衫,王皙阳却是一件大红袍子,头戴银冠,烛光下那脸儿红是红白是白的,若单看外貌,倒真是个伶俐少年,此时笑得眉眼弯弯,平白的添了几分风情。李越心里冷笑一声,淡淡道:“莫愁,洛氏兄妹那里可送了年夜饭了?”一语既出,王皙阳脸上那笑容立刻僵了。李越看也不看他,居中一坐,道:“开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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