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沙之中一粒草子_天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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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沙之中一粒草子

  “殿下伤势如何?”

  两张嘴一起发问,可怜的太医焦头烂额。摄政王殿下也是殿下,太子殿下也是殿下,这发问人的一个是太子春凉殿的侍女头儿,一个是摄政王的贴身侍卫,叫太医先回哪一个的是?

  “这……两位殿下伤势均无大碍。太子殿下有些受惊,摄政王殿下未曾伤到筋骨,只消好好休息……”

  李越点点头。他知道自己伤得不重,就是夺刀的时候被割伤一点,看着鲜血淋漓的吓人,其实不过是皮肉之伤。至于王皙阳的伤更轻,只是因为伤在脖子上,着实把众人连同他自己在内都吓了一跳。

  “东平王到底是怎么处置的?”

  佩兰低头答道:“二皇子莽撞行事,几乎铸成大错,杖责四十,禁足三月。徐淑妃削去妃号,贬为淑嫔,暂拘垂露殿,待刺客之事查明后再行发落。”

  王皙阳怒气勃发:“刺客已经死了,还怎么查明?二弟明明是杀人灭口,却说是莽撞行事!难怪母后莫名而逝无人追问,原来父王——”

  “殿下!”佩兰连忙阻止王皙阳下面可能是大不敬的话。王皙阳也发觉自己失态,咽了口气,向李越道:“若不是殿下相救,皙阳此时已没命了。父王宠信徐淑妃,如今刺客又被灭口,要查清母后殡天真相,还要仰仗殿下相助。”

  李越笑笑:“行了,你好好休息吧。本王既然已经搅进来了,也不差费这点手脚。刺客虽说死了一个,可还剩下一个,总算线索还没有全断。徐淑妃被拘禁,也算你赢了这一局,不用这么心气难平的。”

  王皙阳扁着嘴,显然对李越所说的“赢”不敢苟同。他受了这场惊吓在发烧,虽然还有一股气撑着,脸色却明显萎靡了。李越笑了笑,把被子连头带脸给他蒙上,吩咐周醒守着,自己出了屋门。

  清平正在院子里跟一个特训军军士说话,闻声回身行礼道:“殿下,兄弟们监视了一夜,秋明殿没什么动静。二王子似乎被打得不轻,太医守了一夜,现在还没走呢。”

  李越面色严肃,挥手叫那军士先下去,沉声道:“你的伤,太医看过了?”

  清平微微一笑:“看过了,只是皮肉之伤,三五天便可痊愈。”

  李越瞪着他,沉下脸:“皮肉之伤?要不是射在腰胁,箭矢可能入肉一尺,命也没了!那时候你扑上来做什么?”

  说起来当时情形电光石火,瞬息剧变。王皙阳被刺客挟持,王旭惊慌之下命令侍卫全部退开,放刺客逃走。谁知王皙云却突然间出手,一剑插进了刺客后心。后心中剑自然要死,却不是瞬间毙命,反而是刺客临死之时手上弯刀加力,就要割开王皙阳的喉咙。好在李越一直在找出手的机会,一见不妙立刻扑上去徒手握住了弯刀,才算保住了王皙阳的脖子。本来顷刻之间刺客气绝,太子被救,众人正都松了口气的时候,侍卫群中突然有人一箭射了过来。距离只在几十步内,箭风呼啸,正对李越和王皙阳。李越若是要躲,王皙阳势必被射个对穿。众人一片惊呼声中,清平突然从侧面扑了出来,直扑到李越身上,竟然打算用身体去挡。若不是李越早在袖子里藏了匕首,千钧一发之时飞刀撞歪了来箭,清平可能就被一箭穿心了!饶是如此,也被箭头在腰胁间划开尺许长的伤口,血流不止。结果放箭之人被旁边急着救驾立功的侍卫们剁了个四分五裂,线索就此中断。

  清平垂头不语。李越等了半天他也不开口,无可奈何道:“我本来可以对付得了,顶多也是被射中肩头,没有性命之忧——”

  清平突然打断他:“殿下千金之体,怎么可以轻易犯险?”声音虽轻,却极清楚坚决。

  李越被他噎了一下,想想人生而平等之类的话在这里说也没意思,当下道:“就算出来,用刀用剑去格都可以,怎么直接用身体去挡?”

  清平神色中微微有几分黯然:“清平腕力不够,箭势太急,距离又近,只怕格得不好反而伤了殿下。”

  李越摇头:“你……就是要挡,也不能直接合身就扑上来。那箭正对你后心,射个对穿,你还有命在?记住了,下次再有这种事,哪怕伸手去抓,或用腿去挡,虽然受伤,不会致命,绝不能稀里糊涂就全身扑上来,半点也不顾及自己!”清平说的其实有道理,箭矢本来对着他胸部,若是格一下弄得不好可能对准头部,情况更糟。问题是清平当时扑过来的那样子,就像是决心赴死一般,教李越现在想起来居然还有些后怕。清平这一扑,他的飞刀反而不好发出去。如果不是及时从清平腋下甩手发刀,现在他还能站在这里跟他说话教训他么?死,李越见多了。从前每次执行任务,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去的,随时都作好了牺牲的准备,似乎也都习惯了。反而是到了这里,或者死人见少了,想到死的可能是清平,竟然心头一阵阵的发紧。

  “听好了!下次再有这种事,不许你这样莽撞地扑出来!”

  清平微微一笑,笑容里说不出是什么:“下次若还有这种事,清平是非出来不可的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李越气结。看着清平温和却固执的模样,终于叹口气,“真是拿你没办法。算了,下次还有这种事再说吧。还有,别说什么皮肉之伤,这伤不轻,三五天你也根本好不了,不要站在这里,去屋里休息。刚才你说什么?王皙云被打得很惨?你怎么看?”

  清平一笑,一面顺从地跟着李越往屋里走,一面道:“宫里行刑多有门道,表面上打得皮开肉绽的,反而多半不伤筋骨,真要想打出内伤来,也不用这么血淋淋的扎人的眼。”

  李越冷笑一下,道:“你看王旭是什么意思?”

  清平想了一想,慎重道:“当时情形,太平侯命在人手,东平王之意便要散开守卫放刺客出去,可见父子情深并非作伪。但二王子却猝然出手,虽然自称是为救兄长,但谁也看得出来,刺客虽然背心中剑伤势极重,却不能立刻毙命,他手中刀只消稍稍加力,太平侯便是性命堪忧。若非当时殿下突然出击赤手夺刀,太平侯可说难有生机。凡有眼之人均可看出,二王子名为救人,实为灭口!然而东平王却仅以莽撞行事责备,显然是太过宽容。徐淑妃处置更是奇怪。外人持刀入宫,不论身份如何,其为刺客明矣,而竟藏在徐淑妃床帐之中,则徐淑妃难逃嫌疑。无论勾结刺客之罪,或与人私通之罪,都在不赦,削去妃号之外更应打入冷宫。如今虽然是拘禁,却还呆在垂露殿,并且还要待刺客一事查明后再行发落……清平大胆猜测,这分明是演戏给殿下和太平侯看的。只因刺客已死,即使要一查到底,也非三五日可成,而殿下断不能在东平国内长期滞留,只要殿下回国,徐淑妃如何处置,殿下也鞭长莫及了。如此看来,东平王宠爱徐淑妃确有其事,而对太平侯,只怕不如从前重视。此事,对我南祁恐无好处。若东平王拟弃卒保车,则太平侯只怕要失了份量。”

  李越微微一笑:“你说的都是常理,依我看,里面恐怕还有一层意思。”

  清平也微笑道:“请殿下指教。”

  李越摇摇手:“别说什么指教。这层意思你未必想不到,只是不敢说。这刺客是谁,东平王可能已经知道。”

  清平脸色微微一变:“当真东平与北骁已然……”

  李越赞赏点头:“没错。这种弯刀,北骁人最喜欢使用。王旭想放人,极可能是怕此人落在我们手里,漏了他的底细。而王皙云杀人灭口,一是为此,二么,只怕他与北骁人另外还有联系,连他父亲也不知道。这可能就与东平王后之死有关。我们可以来假设一下:东平王后身体确实不好,否则突然死去,王旭肯定也会疑心。那么王后身体不好,又在祭山时淋了雨,徐淑妃借机下药,害死了王后。采莲是王后的贴身心腹,可能发现了什么痕迹,结果也被人灭口,并造成自缢的假象。这些,王旭可能都未发觉。他怒斩太医,可能确是因为恼怒太医不曾救回王后。如今太子突然回国,并且要追查母亲的死因,徐淑妃先是派人烧掉一条街道毁尸,后是令人去起居处偷盗王后脉案灭迹。这些事情可能她自己没有人手,也可能不方便用自己人去做,就求到北骁人头上。本来如果被他们得手,一切痕迹都抹去,太平侯纵然有疑心,也难以追查。何况如你所说,也不允许他长期留在东平追查。只是半途遇上我们,射伤了一人。如果此人未伤,只要换上宫中侍卫的衣裳,便难以查出。但身上一挂了记号,就再也不能用这法子。太平侯在宫中大肆搜查,他来不及逃出去,也就只好躲入垂露殿。一来徐淑妃是太平侯的庶母,到底算是长辈,二来男女有别,太平侯也不好随便搜查她的住处。倘若王后没死,或者太平侯不曾怀疑徐淑妃,可能真的就让此人躲过了。谁知太平侯竟然真会搜到父亲嫔妃的床上,于是此人只好挟持人质。王旭发现此人竟是北骁人,虽然不知怎么会在垂露殿里,但也不敢让他落入我们手中。王皙云却更狠一些,恐怕谋害王后一事暴露,索性杀人灭口。如果当时此人情急之下真的杀了太平侯。东平就只剩他一个男丁,王旭纵然心疼长子,也不会将唯一剩下的儿子怎么样。他也就顺理成章做了东平的储君,谁还能与他争?如果太平侯没死,那么还得回南祁做质子,将来一生也难有望回国。只要王旭不知他们母子谋害王后,那么徐淑妃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,又是宠妃,可能便登上后位,他自然还是极有机会继位。怎么算,他都不吃亏的。而北骁那边,可能王皙云许给他们更好的条件,对他们来说,支持哪个皇子继位都无所谓,自然要选给予更优厚条件的那个了。”

  清平听得连连点头:“殿下说得是。这样说来,一切疑点就都可迎刃而解了。”

  李越笑笑:“这毕竟只是分析而已,我们私下里说说可以,要拿到台面上就缺乏证据了。”

  清平微微一笑:“我们本也不必要什么佐证,又不是要去质问东平王。他认与不认,全都无妨。我们是要一查到底,直到查明东平北骁勾结的实情,制定对策,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。若是东平王根本不知我们真正要查的是什么,那才最好。说起来,此次倒是太平侯帮了我们的大忙。”

  李越微喟点头:“王皙阳本来是条小狐狸,只是母亲突然去世,他乱了方寸。我现在决不许他独处,就是怕王旭跟他私下里通气。”

  清平微笑道:“太平侯也是利益相关。王位只有一个,兄弟二人,孰君孰臣,总要争一争的。”

  李越微微出了一会神,摇头道:“其实皇帝是最累人的位子。想做得好,就得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,若是做得不好,就是亡国的命。亏这些人想不清楚,打破头的去争。还有些人王位没争到,先把自己的命搭进去,恐怕死到临头才会后悔,想做个逍遥王爷也不可得了。”

  清平深深凝视他,轻声道:“殿下此话,振聋发聩,世间富贵权势本如浮云,只可惜世人多迷而不悟,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。”

  李越听了这话,忽然想起自己是摄政王,富贵权势都有了,说这种话未免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之感,不由咧了咧嘴,自嘲一笑:“本王说这话,是不是过份了?”

  清平低下头:“殿下不想登大位么?”

  李越猛地一惊!登大位就是做皇帝。摄政王虽然权倾天下,可到底只是“摄政”王,不是皇帝,要当皇帝,就是谋逆篡权!清平忽然问出这句话来,实在是大逆不道!清平却抬起了头,静静望着他,似乎自己问的只不过是件小事,轻轻易易便可回答出来,就如同晚饭要吃什么一样容易。

  李越只觉他明澈的目光柔和宁静,却似乎要看到自己心里来,终于叹了口气道:“做皇帝有什么好?”

  清平静静望了他一会,似乎对他这种惊世骇俗之语深信不疑,道:“那殿下喜欢做什么?”

  李越笑笑:“我么……我倒宁愿带个心爱的人,自由自在去到处走走……”这些话若是对着周醒莫愁等人那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,只是在清平面前,却似乎可以无所不言。

  清平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,却又有几分怅然忻羡,低声道:“殿下说的可是安定侯?佳侣在侧,当真是只羡鸳鸯……”

  李越也怔了一下。他说心爱的人时,心里竟然并没有立刻想到柳子丹,似乎这四个字并非柳子丹专属,而所谓携爱人云游,也并非只是他与柳子丹二人相伴。这种认知令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,随即被清平怅然的模样震动,脱口道:“你若愿意,也可以一同去。”

  清平微微一震,迅速看了李越一眼,似乎在揣摸他是否语出衷心。反倒是李越自己吓了一跳。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,要想收回已经不可能,索性道:“不止是你,周醒莫愁铁骥他们,我也想都带着去呢。”

  清平默然片刻,笑了一笑,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:“如今刺客已死,殿下又不能在东平国中留得太久,却要如何追查?”

  李越也松了口气,这话题有点危险,再说下去,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会跳出什么想法来。隐隐觉得似乎是有点什么,像种子发芽一样一直悄悄的往外钻,虽然缓慢,却固执地在长,只是被他用一个誓言压了下去。然而就像石头压不住种子萌芽一样,这个誓言几时会失去作用,他也不知道。

  “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?倘若为运送晶石修筑驿路,北骁骑兵可长驱直入。北骁与东平联手,只怕不仅是要自保那么简单,一定还想进攻我南祁。但是北骁骑兵不善密林作战,想要发挥作用,必须扬己之长。虽然贡银修路一事已经停止,但东平国内会否阳奉阴违?我想,去出产晶石的地方看看。本来如果时间充足,我们大可等着王皙云主动去与北骁人联系。但是现在等不起,只有主动出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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