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陵异路_天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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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陵异路

  东平皇陵果然离矿山不远。不过想想也是,皇陵要用晶石装饰,离矿山太远,光运送就是大麻烦。

  皇陵所在的山地势连绵起伏,泉石秀美,草木茂盛,虽只是初春,也颇有丰盈之感。李越不懂什么风水,却也觉得真是个好地方。东平的皇陵果然都建在山腹之中,以第一代帝王陵寝为中心,向外扩张,现在已经盖满了一座山头,只有墓门修在地面上,镶嵌着各色的晶石,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。无数的墓门连成一片,五彩流动,美不胜收,没有半点坟墓的阴冷之感。若不是山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有无数兵士把守,就真像是修在花园里一般了。

  本代东平帝后的陵墓修在皇陵东面边缘上,墓门还没有建好,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凿石声。这一次,王皙阳直接亮出了皇子的身份,负责修建皇陵的三个官员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了上来,殷勤介绍陵寝的修建进度。说了半天大意就是他们暂时停止了帝陵的修建,全力修建后陵。陵寝内部已经基本完工,正在进行最后的修饰,只剩墓门还在等待矿山送来的晶石。

  李越扫视陵寝周围,如同其他陵寝一样,只是清出了墓门所在的位置,再就是运送石料木料的路,并且尽量保持了墓地周围的高大树木,若说在这里放树会压死压伤好几个人,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。

  陵寝开口处居于地上,都是依着山势斜坡挖凿。两扇大门由汉白玉石雕成,阴雕游龙舞凤的图案,其中的沟槽都是要用彩色晶石一一镶嵌上去的。进入大门,就是白石阶梯通往山腹之中,两边和头顶都拼嵌着淡青石条,也雕刻着各种图案,每隔二十步安有一盏金制长明灯。甬道越往里走就越宽阔,两边地下开始挖出长条形的坑道,其中摆设着各种漆器石器木器瓷器,应有尽有。漆器颜色鲜艳,石器精雕细刻,木器榫卯贴合,瓷器釉色晶莹,李越边走边看,心想这些东西随便捞一件带回现代,也该是上好的文物了吧?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念,自己便不由失笑:连人都回不去了,还想着带文物呢!

  甬道尽头是一间宽阔的石室,并不太高,却是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十尺见方的坑,用浅碧色晶石铺满,就似一具晶石的棺椁,想来皇后和皇帝的桐棺将来就沉入这晶石棺椁之中。石坑周围是八盏锍金莲花灯,地面上也用白色晶石镶嵌出莲花图案,上下对应,精致无比。李越忍不住暗暗摇头,心想修这种地方给死人用,真是浪费了!

  王皙阳一一看过,虽然还有些东西按礼尚未齐备,但因王后是突然殡天,陵寝来不及全部修缮完毕也在情理之中。并且东平陵寝为帝后合葬,如今东平王尚在,也只能厝墓而非封墓。其他缺少的东西,可待东平王大行后启墓入棺时一并备齐。如今最主要是晶石棺椁和墓门上的晶石必须齐备,以防有恶鬼浊气入侵,其他都可缓行。因此王皙阳也没什么可挑剔的,点了点头,便退出墓外。

  太子这一点头,三名官员不由大喜,越发的鞍前马后殷勤不已。李越却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仍在东张西望。王皙阳低声道:“殿下在看什么?”

  李越淡淡道:“没什么,这风景不错。”口中说着,却斜睨了卫清平一眼。卫清平立时脚下一个踩空,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,随即扶住腰侧,露出痛苦神情。

  李越皱眉道:“怎么了?”

  清平微微低头道:“没有什么。”虽然说着没有什么,脚步却慢了下来,手也按着腰侧没有放开。

 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,道:“究竟怎么了?”

  清平低声道:“可能是方才闪了一下,伤口裂开了。”

  李越道:“怎么这般不当心?这可怎么骑马?”

  清平歉然道:“是清平大意了。骑马想来还不妨事。”

  李越哼了一声道:“不妨事?一路颠回碧丘,你受得住么?陈大人——”

  陈平便是三名围着王皙阳献殷勤的官员之一,他虽然不认得李越,却看得出连太子也对此人十分恭敬,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,闻言立刻躬身道:“大人有什么吩咐?”

  李越道:“此处总有过夜的地方吧?”

  陈平满面堆笑道:“地方是有,山下有农家。但太过简陋,怎么能……”

  李越打断他道:“简不简陋没什么关系,郎中总有吧?找一个来。”

  王皙阳低声道:“殿下,此处实在不宜居住,还是赶回碧丘再……”

  李越不悦道:“你没有看到他伤了?这样怎么能赶回碧丘?就在此处住一夜,难道本王还怕鬼不成?”

  这话说得实在不入耳。此处若是有鬼,除了东平王室的历代帝后还有什么人?王皙阳也不由面色有些难看,转头向陈平道:“既是殿下吩咐了,到山下农家找间房屋,要干净的。”

  陈平自然是遵命无违,引着李越等人下了山。皇陵四围其实有不少村落,大多数是有手艺的石匠或木匠,都是以修筑皇陵为生。街道也还算整洁,李越等人策马行过,不少人从窗户里悄悄探头出来看。只因此地虽然常有官员来,但上面是皇陵,谁也不敢在此乘马,现在居然有人敢骑马走过,自然招了无数目光。

  李越的目的是想今夜溜到皇陵山上去看看。如果他所料不错,东平在自己收回了修建运输晶石驿路的命令之后,若想再修一条通往南祁的路,用修建皇陵为名招募民伕是最好不过。毕竟各国修建皇陵都是劳民伤财,谁也不会疑心。既然是为皇陵招募民伕,怎么也要到皇陵来,再从皇陵往其他地方修路才能遮人耳目。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出,到底这条路是经过何处通往南祁。他细细研究过了东平与南祁交界处的地图,两国交界之处便是岭州,另有蒙州沾了一点边。岭州边境处处都有关卡,若是修路通过岭州,无论如何南祁也不会全无察觉。而一旦南祁有所警惕,东平便是功亏一篑。因为岭州本有驻军八千人,现虽裁军,仍有五千多人,并且邻近的蒙州还有三千驻军。东平国中兵力本弱些,即使与北骁联军,北骁劳师袭远,也不会派遣大队人马,因此南祁足可抵挡一时,等待援军赶到。由此可见,这条路一定不会通过岭州,但究竟会通过哪里?就只有自己去查了。

  一行人正通过村子,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个女人,披头散发地冲到李越马前,往地上一仆,号啕大哭:“京里来的老爷!救救我男人!饶了他吧!我家里还有婆婆,还有没断奶的儿子,都指着他养活啊!他要是死了,我们一家都没法活了啊!”她说的是东平土语,有极重的口音,与东平朝廷上风行的与南祁语音融和的圆转声调颇为不同,嗓门又大,这么连哭带叫的扑出来,竟把李越的马也惊得抬起了蹄子。陈平一见不妙,一步上前喝斥道:“哪里来的妇人,如此不懂规矩!来人,快把他拉下去!”

  李越一勒马缰,将马安抚住,冷冷道:“且慢,让她说说,是怎么回事?”

  陈平一怔,女人已经看出苗头,猛一下扑上来抱住李越的腿:“老爷,救救我男人!他也是惦着家里有老有小,才偷偷跑回来的。那路,我们不是敢不去修,可是太远了呀,深山老林的,不少人都没回来,他也是怕呀!他要是死在外头,这一家子也都完了啊!”

  王皙阳身子一震,目光突然落到李越脸上。李越此时却顾不得看他,盯着女人道:“你丈夫在哪里?”

  女人见有了希望,双手抱得更紧:“我男人押在牢里,说到了皇后入陵的时候拿来生祭!老爷,只要饶我男人不死,他情愿再去修路,只求老爷救他一条命,我们全家都感激老爷!”

  李越微微一笑,转头向陈平道:“陈大人,这生祭是怎么回事?”

  陈平迟疑一下,道:“这,生祭是桐棺入陵之时,要杀活人祭祀,告慰山神,祈求山神对亡灵多加护佑的仪式。”

  李越道:“这生祭杀的都是什么人?”

  陈平头上微微见汗,道:“大人不要听这女人胡说!她丈夫修建皇陵,却意图私藏随葬物品,这本是死罪,生祭也不为枉。”

  女人哭天喊地:“冤枉呀老爷!我男人不是偷东西,是京城里的大官叫他们去深山老林里修路,他实在怕了逃回来的……”

  陈平怒道:“住口!”只是女人眼见有了救丈夫的希望,哪里还顾得上他,号啕哭叫,弄得陈平骂也不是打也不是。只因李越正在听她说话,若是骂得太过,岂不连李越也骂了进去?他还不知李越的底细,又怎敢轻易得罪他。

  王皙阳面上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,突然咬了咬牙,沉声道:“陈平,不要再说了!将这女子的丈夫带来。”

  李越一挥手:“不必,我现在就去看看。”

  王皙阳一窒,冷冷看了陈平一眼。陈平连忙道:“大人,牢狱那种地方,大人怎么能轻易涉足?待下官叫人去提他来便是。”回身向一个士兵道:“快去提人,务必马上带来!”

  那士兵才要拔腿走人,李越已经一声冷笑:“谁也不准动!要提人,老子自己去!”

  村落里的牢狱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了个深坑,把人五花大绑扔在里头,上面盖个盖子,再压块石头而已。李越亲自监视着人把盖子挪开,将人提出来。男人长得本是膀大腰圆,只是此时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,身上只剩个高大的骨头架子,脸颊被山风吹得粗糙黑红,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妻子,一时竟然怔了,愣了半晌才与女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。

  李越将这两人带进了屋子,等他们哭过了一会,才淡淡道:“你想活命就告诉我,你在哪里修路,修的是什么路?”

  男人抹了把眼泪,讷讷道:“这,这小人也不清楚。开始从皇陵往北走,后来进了深山老林,就渐渐转往南边……也不知走了究竟多远,小人想,可能是进了万山了。”

  李越一震:“万山?”万山是东平、南祁与中元三国交界的一片原始森林,历来没有人烟,野兽倒是无数,因此三国都从不涉及此处。李越看过地图,万山的面积极大,绕过了岭蒙二州,直连到北山外围。

  “你知道修路做什么吗?”

  男人摇摇头:“小人不知道。监管的军爷们只是让小人们放树,空出一条路来说能马跑就行,也不用整得多么平坦。开始小人们还觉得这差事容易,后来进了深山老林,什么野物都出来了,蛇虫也多,有好些人不是被蛇咬死就是被放倒的树砸死砸伤,大家就都怕了。可是监管的军爷不让回去。从前干这差事还有轮值,这次进了林子就不让出来,小人实在受不了,想说不准就不能活着回来,所以就逃了。谁知道一进村子就被人发现……”

  李越目光一闪:“监管的人都是东平的军士?”

  男人仔细想想,迟疑地摇头:“这……也不太像,有些人,说的虽是咱东平话,却带外乡口音。有一年小人进城,见过一个北骁来的客商,倒像那口音。不过,小人也说不准……”

  李越沉吟道:“你逃回来走了几天?当时修路的还有多少人在?”

  男人扳着手指算了算:“小的怕人追上,也不敢全沿着开出来的路走,大概总走了二十多天。小人逃的时候,还有两千多人在,不过,很多人也坚持不住了,太苦了。”

  李越道:“两千多人,你们吃什么?”

  男人挠头道:“开始的时候有人送干粮,后来老林子里山路不能走车,送来的粮就少了,大家只有见什么吃什么,野菜吃多了,人就不行……”

  李越思索一下,道:“你愿不愿带我去找找那条路?”

  男人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来:“小的……小的……”

  李越笑了笑道:“你直说,不愿意也不要紧。”

  男人迟疑道:“小人实在不愿再回那地方去了。不过那路也不难找,老爷去皇陵看看,就在如今正修着的皇后陵寝往北,有个小山谷,就是路的起头。那山谷里本来是存粮米的,小人们修路吃的米粮,大概都是那里送来的,只是那里当时有很多北骁口音的军爷守着,小人回来的时候绕着走的,就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了。”

  李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:“好。你既然是逃回来的,这里不能呆了。收拾东西,带上你一家老小,今晚我放你走!走得远远的,自己好好过日子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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