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雾 5_池中烟雨h池衷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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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雾 5

  ───不是东东,那又是谁?

  苏莞静说过可不只一次,过去的东东在苏莞静心底占了极重要的地位,

  暗夜里遥遥相望就是最大的精神支持,无需言语,她惦记着他的容颜与浅笑,熬过那段艰难又旁徨的时光───他在前方等她,黑夜之后就是天光。

  “你算是苏莞静的精神救赎耶。”夏羽寒踌躇。

  东东叹了一口气:

  “听起来很浪漫,但真的不是我。我发誓,不然我就......”

  夏羽寒斜眼睨他,等他继续发完誓。

  “就怎样?”

  “...跟别人都不举?全天下男人最害怕的事。”

  夏羽寒立刻用力鼓掌:“太好了!!!”

  “......”

  东东说,他其实不善操纵回梦录。

  强行用灵能介入反而无法成功,因为人的意识和思维纵切下去,如千层蛋糕一样复杂:

  白昼日常的琐碎萦绕,过往重大创伤留下的刻印,情绪上渴求未果的执念,自我防卫机转,全都搅在一起,每一丝都是成梦显像的干扰。

  回梦录的控制弯弯绕绕,巧妙精微,是适合术师的小把戏。

  但东东就不是这路数的。

  他爱术师,是因为他很认真在欣赏别人的长处,他想像中的术师能在蜗牛角上作画,在蛋壳上雕刻,甚至能无中生有,可他自己却是大开大阖,剑锋所及烟硝灰飞。

  “你真的不会?”

  夏羽寒半信半疑,回头看东东。

  他的唇瓣若即若离的扫过她的耳珠与脸颊,好像触到了,又像没有,如羽毛淡淡抚过。

  “要不然你再陪我试一次?”东东说,“但我得先再去找一颗回梦录来。”

  “你连回梦录都没有?”夏羽寒疑惑。

  “就,用一次就坏了!broken!所以梦境崩了啊。”

  东东委屈的说,“我跟你才做到一半耶。我又还没有.....”

  好了先生,我知道你还没什么。

  不要再解释了,走开啦。

  他的嗓音很有磁性,近在咫尺,感觉特别暧昧。

  夏羽寒连忙用手掌把他的脸推走一点,直往椅背上推,不让他再得寸近尺:

  “东东你为什么现在才说?”

  “说什么?说我本来想举,但回梦录刚好碎了?”东东边笑边皱眉,

  “你看看,你现在又不准我说。”

  “不是!不要再提举不举了!!我不关心那个!”

  “真的不关心?”

  东东抓住她的手,把她拉成面对面的姿态,和她四目相对:“那你怪我什么?”

  “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跟苏莞静没关系。”

  “.........”我!说了!多少次!

  这锅为什么又是他背!天理何在啊啊啊!

  夏羽寒双手在东东的后颈交叉,贴上来质问,还一脸理直气壮:

  “你为什么不澄清啊?这样人家当然认为你做贼心虚啊!”

  “我要怎么澄清啊?你要我去哪澄清?”

  “你跟苏莞静澄清啊!你为何不肯!”她越说越生气。

  “天,我四年没跟苏莞静讲话了,我哪知道她经常梦到我?而且梦到的那个我还不是我???我是要怎么提早跑过去澄清?而且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件事?!”

  夏羽寒很用力想了想,嗯,她把顺序搞乱了?对,乱了。

  莫名其妙。

  她的思绪凌乱,不知道为什么晕晕的,晕的好像还不只是她的逻辑顺序,还有别的,

  她脸颊发烫,心口怦怦乱跳,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,身边的音浪也被搅乱了。

  她的手臂搭在东东的肩头,他的容颜在她眼前模糊晃荡,

  哎,不跟他吵了,逻辑乱了就会吵输。

  她想睡。想先小睡一下。

  念头刚到,夏羽寒就不自觉的闭上眼睛,身子一歪往旁边倒。

  东东赶紧伸臂揽住了她,避免她摔到桌下。

  “小冷?”

  她跌在东东身上,脸颊磕在他的胸口又往下滑。

  他斜倚的姿态占据了大半沙发,夏羽寒睁眼转醒想爬起来,却无处施力,

  她的双手怎么摸,都是他。

  全是他。

  他的上衣薄而软,透着淡淡的体温,再往下,他腰际间有几条银链装饰,迷你的手铐造型在裤腰侧边交错晃荡,在迷离的蓝紫灯下化为极具欲情的张力。

  她好奇的勾住那个小手铐,对着自己的纤腕比了又比。

  “原来天权宫在用这种方式钓着苏莞静啊,又害她一路纠缠你,到底是为什么......连你都没发现。”

  “不管为什么,现在我总算可以给阿鬼圆满交代了。”

  东东准备打捞掉在一旁的手机,夏羽寒却彻底压住了他,

  她眼神朦胧含春,好像随时都可能吻上来。

  他忽然不太想移动。

  夏羽寒小嘴微张,却不是要吻的意思,她甩甩头又说:

  “不对不对,那是你的肖像权耶,不可以随便给人家乱用。”

  “嗯?”

  法律规定,未经本人同意不得以营利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。

  这是人格权的一部分,很重要。

  “我觉得整件事肯定有哪里出了错,唔,出了什么错呢?比方说你的脸,脸为什么可以被借走滥用呢?

  你没允许,也没有问你同不同意,你的脸就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莫名其妙被用了!这不是侵犯个人权利吗?这很糟糕,我是说,就这件事吧,利益是看不到的,好像很多东西都是人看不到的,但它确确实实在偷盗着我们的利益!

  难道只因民众看不到这些恶意损害,所以被损害的人没资格声张吗?那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,例如人的思想,智慧财,人格权,还有什么配偶权的,那些不都是本来看不到的抽象,最后被我们明文标订出来了,遂成为有价值并应该极力保护的事物,你这个....这个...唔,这个,反正我们应该要维权!”

  东东捧着她的脸,看她眼波潋滟,她刚小盹过去片刻,现在又自顾自说了一长串,焦点模糊,听了只觉好笑。

  “你现在是在说我的事,还是在说思想。”

  “维权,欸我觉得我们要跟仙界维权啊这东西,他们不把人当平等的人看,难道我们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吗?糟粕!

  这到底是从什么时代开启的思想糟粕?哦,中国帝制五千年的奉天承运吗?还是罗马帝国传来的神权思想?本来稼穑畜牧田猎是人人贡献自己的和乐相依,何以在其上建立了祭祀与被祭祀之人?我们的所思所想所能所作,无非出自于人本身的心力身体与精神,有付出的,当有所获,而在活动中有了人与庄稼四时的亲情,在日月山河间演绎循环,在其中不该有神权作祟的空间,到底是从哪开始出错的呢?”

  夏羽寒在问仙界集权式的起源,

  那该是多早之前演变而来的?他爱怜的让她在他膝上躺好,想着该从何说起呢?

  她没去过玄严堡,没见过边境,还不会出元神,更别说往里世界的混乱险地跑,靠自己一步一脚印的挖掘真相,可她也不想学以元神行动。她根本不想会。

  的确,人类肉身对灵能者来说,能让灵觉五感蒙上一层茧似的厚壁,在遭受攻击或骚扰时减少伤害,她固守着肉身,图的多半就是这另类保护的功能而已,除此之外,反而把修行进展都限制住了。

  他摇头,轻笑一声:

  “我想,把神异之事抬到头顶,而自己卑躬屈膝,大概是从买卖,交易的意识存在后开展吧。离了自然之物之后,总有些人是靠着掮客行为谋取生计的,跟资本的概念同时形成,有不劳而获的希冀,劳而不获的怨苦,从平人到不公,又滋生出更多恶之思想流动,夺取生出争端,又生出了神意。

  当人们想要更多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,更多超乎他们自力可以支配的,这瞋怨之毒需要出口,于是有了人造之神───一个让人类交易的对象。

  交易,信仰始于交易,神给予美好蓝图的承诺,而信徒奉上自己的灵魂。

  信徒是来跟神仙做生意的,做买卖的。人去烧香算命求什么,至少就证明你认为这东西存在。不然干嘛跟不存在东西做买卖?疯了吗?”

  夏羽寒很不服气:

  “人还能出卖什么呢?无非是自己的生命和灵识。人没有什么好卖的,这肉身臭秽沉重到我自己都觉得烦哪。

  可是这交易是不对等的,你交易的对象不诚实履行契约,你还交易吗?你交易的对象讹诈贪暴,你还交易吗?最后人把交易变成了奴隶主的傲慢与奴隶的卑微跪地,人该屈从而丝毫不觉耻,这卑屈的思想很快的又在现世演化成形并实践成相似态样,天子,教皇,活佛,哦还有资本之神......

  卑屈不好,对错误的真理卑屈更加可耻,都不对。因为人习惯对某个对象卑屈后,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,他们可以在任何相似的形象前卑屈,为了微小的利益主动交出自己的隐私,交出自己的脸,交出自己的精神,交出自己被教导成以为不值钱的一切───

  但人怎么能够跟一群蒙面的强盗做买卖?还自以为稳赚不赔?这是喜好小奸的恶德。

  恶德回应恶德,真主不可造像也不敢被描绘,然后天权宫盗用你的脸,以诈欺和威吓起家的东西,这也太可笑了,所以,所以......我们应该要、要...对天权宫主张肖像权!要维权!”

  ???

  维权?这话题怎么又跳回来的?

  东东低下头,试着调整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
  他开始怀疑夏羽寒是不是醉了,但她的发言还维持一贯的水平,只是结论特别莫名。

  原来她发自内心真情实感的关心他...的...肖像权???

  这么在意?

  “让我整理一下,你在意的是我的脸.....??”

  “对,我在意,你的脸。”夏羽寒的手攀上他的脖颈,在他唇边乱划:“不能给别人用。”

  东东蹙眉笑了,他微启唇瓣咬住想她,

  结果夏羽寒却举起小手,直接朝他正脸拍了两下,继续嘟哝:

  “好麻烦。但这还是不对啊。”

  谁假扮东东接近她,她肯定会发现的啊,就像辨识芒草水杯勾勒的侧影线条,她应该知道谁是他,谁不是他。

  但东东假扮别人来接近她,的确就比较难察觉了,

  她跟戏弄白心琪的盗剑鬼交手过,直到两人很接近很接近时,她挥剑朝他劈落却未果,才发现───

  “东东,我觉得你很难假扮啊。”

  “真的吗?”

  “真的,如果别人假扮你骗我,我会发现喔。”

  东东任由夏羽寒趴在腿上滑来滑去,感觉很一言难尽。

  他靠在椅把旁往后一仰,一边按着眉心,有些害怕。

  他害怕触碰了关于头疼的禁忌,最糟糕是,那禁忌看不见也摸不着,他不知道犯与不犯的界线在哪里。

  他与她的记忆引发过一次极其激烈的头疼,在他深吻她之际,

  一瞬间他眼前的天光塌了下来,宛如日月回环山河崩裂。

  时间点不对,太早了,时空轮转时而顺旋时而逆旋,那不是他能窥见的刻度。

  但他过早碰她就是不行,她不认他之前他不该说什么。

  东东声音涩涩的,带着忧伤:

  “你才不会发现,你根本忘了,你不认得我。”

  “耶稣对彼德说:你愿意为我舍命吗?我实实在在告诉你,鸡鸣之前,你要三次不认我。*”

  三次?这是殉难之前的隐喻。

  东东听得惊疑,夏羽寒却低声娇笑起来,

  她下颏抵着他笑,他下腹也随着嗡嗡震动,又麻又痒。

  他正想细问,夏羽寒又把话题跳走了:

  “嗯,三次。这是第三次,可是我不想牺牲苏莞静,跟她无关啊。”

  “苏莞静她.....她的眼睛。啧。她本来是阴阳眼,你知道吗?”

  东东轻轻摇她,捧起她的脸拉上来一点,

  “小冷。她跟你不一样,跟我们都不一样。”

  灵能者的视物还得分等级,最差的就是鬼眼,只能见阴物,做神婆的,

  再来是阴阳眼,能透过祭祀与神仙做粗浅交流,也很容易被各种幻术变化所骗。

  一层压着一层,能力弱的一方,无法看穿能力强那一方的伪装,

  而仙界在人间据点遍布,经营千年,对伪装特别在行,为了哄信徒,他们总是入境随俗,变成玉帝、王母、关公、甚至孙悟空......

  在进入神裔馆前,夏羽寒在坊间遇到的通灵人、玄学大师,顶多就是这种而已,

  一群自己被愚了还得意洋洋,又跑出来愚人的家伙。

  所以神裔馆才那么特别,立场却又微妙的像个孤岛,他们对神木召唤的密仪有异常坚持,也有点排外,不想让闲杂人等进来染指。

  因为他们拥有的是,最稀有的破幻净眼───

  灵能者视物的最高等级。

  这就是为什么夏羽寒从来没看过玉皇大帝、叶峰在关圣帝君的神坛长大却没看过关公的真正原因。

  因为仙界的所有化形,在破幻净眼下无所遁形,全都像是国王的新衣,谁造假、谁没穿裤子一览无遗。

  阴阳眼就不是这么回事了。

  神裔馆守着的,不只是仙界的一个象徵,而是拥有破幻净眼的灵能者的生存馀地。

  他们想保留最后一份纯粹的真实与美好,避免过早蒙尘。

  或许终究他们得学会走入群众,收敛起锋芒,如金沙洒入浩渺大海一样再也不见踪迹,学会随波逐流,和光同尘,

  但在年少轻狂之刻,他们还不想让这份清明被破坏,被渗透。

  “很抱歉,我也没做好,我那时候......期末考事件后,保护神裔馆的方式就是对天枢宫让步。

  我让步了,我没戳穿白心慧。把这样的神裔馆交给你,你会很辛苦。”东东说,

  “但小冷,对别人期待越高,你得到的失望和厌离感就会越深。你不能用你的天赋当标准,放到每个人身上,你不能想当然尔,预设立场以为大家都该有同样的智慧和能力,所以能推导出同样的共识,携手通往同样的真理,不,没有这种事──除了数学证明题。没有了。”

  “但是,白心慧和苏莞静,她,她们,她跟我说话时我没发现什么不一样───”夏羽寒惊到口齿不清。

  “因为仙官可以帮行令者调整频率,好让她接近我们,又视为同类,但阴阳眼终究不是净眼。

  人家Turnoff的时候,她就又看到国王闪亮亮的新衣了。”

 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。

  苏莞静作了四年的梦,为了那个梦努力重拾书本,为了跟东东考上同一所学校,因为她想东东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苦衷,才表面提分手,而东东也旧情难舍,不时出元神来关心她,在梦里互诉衷情,希望她更努力修炼,迎头赶上───

  假的,全都是假的。

  苏莞静长年坚持的生存意义,藕断丝连的初恋旧影,全都是假的。

  在东东发怒拒绝她的那晚,就彻底结束了。

  东东从未后悔,也未曾再回头了。

  那曾经支撑苏莞静度过艰难的温暖记忆,都是虚假的。

  水落石出的那一刻,夏羽寒却不忍心踩碎别人的梦。

  “但如果没有天权宫一直假扮你骗她,苏莞静可能早就......自杀了。”

  夏羽寒颓丧的低头不想爬起,

  “算了,算了,随便她们,真假对错不重要了,反正这是后真相时代,巩固偏见的时代,再也没有人关心真实了。”

  东东没好气的反驳:

  “什么歪理?难道你还是觉得欺骗比较好吗?被骗一辈子比较好?就像菁菁以前骗我一样?”

  “.......”

  “人的能力天生不平等,这是我们没办法弥补给别人的,但就算是这样,我还是想试著...唔,离开神裔馆换个方向尝试...”

  夏羽寒把头埋在他腿间,没有回应。

  但姿势实在太暧昧了,东东忍不住撑起身子一瞧,这才发现,夏羽寒把他的那杯酒喝到见底了,交换以后她就忘了要换回来。

  他忽然确定了,夏羽寒在掐着他发脾气、念他为什么不澄清肖像权的时候,就开始醉了───

  她在吃醋,吃醋别人借用他的脸对别的女孩说情话,还帮他招引桃花。

  她只有醉了,才敢吃醋吃得那么光明正大。

  “小冷好可爱哦。”

  “你这杯是柠檬冰沙吧。”她含糊问。

  “LongIslandIcedTea.”

  “Tea?Lemontea?”夏羽寒混乱的重复。

  “伏特加,龙舌兰,琴酒,兰姆酒,君度澄酒,白兰地,波本......和半份柠檬汁。”

  东东望着见底的酒杯,夏羽寒中了长岛冰茶三代的混酒陷阱,如他所料。

  多种烈酒加可乐糖浆,还带着红茶香,彻底掩盖过酒精真正的浓度,在夜店又称为失身酒。

  东东对这种说法向来嗤之以鼻,浓度不到30%哪能喝死人?不就是小女生之间的以讹传讹而已。

  结果夏羽寒真的昏了。

  她从没喝醉过,她不懂酒也不敢碰酒,但一无所知最危险,最容易一失足就万劫不复。

  他让她学会自信满满却不小心喝醉的感觉也好,一次就好。

  醉一次就够了,她会记住,

  而下一次,她就不会被别人骗倒了。

  除了他,再也没人能拐到她。

  他和她都一样,用肉身全心去感受所有快乐与痛苦,然后记住,再也不肯重蹈覆辙。

  包括他那日的剧烈头疼。

  他尝试小心翼翼的闪开她,惟恐再触碰禁忌,又拿捏不好分寸。至少他今晚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头痛。

  ───是不是别吻她就没事了?

  东东抚着夏羽寒的长发,不知道该愉快还是该烦恼。

  她在他怀里扭动,像在撒娇,也不算真的睡着,就只是晕淘淘的意识不清而已。

  他很不想把这样的夏羽寒送回叶峰家。

  “小冷,嘿,等等回我家休息好不好?”

  她的长发揉乱了,散在他腿上如一幅美丽的泼墨。

  “哦。”

  夏羽寒半阖着眼,模糊的感受周遭的动静。

  有人推开包厢的门,蹑手蹑脚的走近,想俯身观察她、又不确定能不能太靠近。

  那人坐下来时,夏羽寒透过发丝的细缝,偷瞄到他有一头火红带橘的长马尾,从棒球帽垂下摆荡。

  极度张扬的发色。

  应该低调的灵能者,却顶着这种叛逆发色,要嘛很爱现,要嘛就是绝对自信。

  “什么叫做,维-权?”那人的中文带着一种独特的腔调,听起来很有趣。

  “这是个很具中国风味的新词。它曾经象徵好的,积极的,但有时又成了负面的,反社会的,或消费客诉,可能很鸡毛蒜皮,也可能举白布条抗争,或大兴诉讼,也有可能是下跪,在某些地方聚众下跪跟抗议是同一件事,这也是举世罕见的创意。Anyway,它就像1984里的duckspeak,例如blackwhite这词,代表的意义也很浮动又双重。*”

  东东切换另一种语言,来对两个字的新语进行冗长的解释。

  他停顿了一下,勉强补充:

  “而我们刚刚讲的,是我和她之间的定义。Withoutfreedomofthought,therecanbenosuchthingaswisdom.和SAMSARA的存在立意相同。”

  “FreedomofConscience.自由与智慧。她也在SAMSARA上?哪一个?”

  “还没。”

  “soadorable.那她是你的女-朋友?”

  “狐狸,你的眼神很没礼貌。”

  但狐狸直登登的回呛:

  “Why?你没让她用Niqab啊。”

  东东也正气凛然:“我们这儿有禁蒙面法,不然我就会。”

  狐狸又往下打量,摇摇头:“其他部位也没有遮。”

  “......”

  东东现出白羽护身,成功把狐狸逼退两格沙发。

  这横跨宗教政治的抬杠让趴卧的夏羽寒也咯咯笑起来,她从被凝视的角色忽然变成看好戏的听众。

  因为两人提出的理由都太荒谬了,像是玩弄文化的反讽。

  女人没围面纱加盖头,就代表路人想贴多近看就多近看?

  女人的存在就必须充分满足男性凝视?这什么道理。

  这男的哪来的?

  他跟东东挑衅的口吻,好像早就互相揶揄多次似的。

  但东东也不反驳这沙文框架,而是以禁蒙面法自嘲,来辩白他为什么没让她围只露出一双眼睛的Niqab,不是不为,是不能。

  好像他真的很想似的!只是不幸被伟大的法治阻挡了。

  夏羽寒也想看看这个拥有橘红长发、被东东唤为狐狸的家伙到底长啥样,

  但东东挪动角度,强势遮住了她。

  狐狸叽哩咕噜抱怨了什么,有另一人轻轻敲着桌子,深秋草叶逐渐枯黄的气息往外扩散着。

  “嘛,不安全。”另一个人说。

  “那就,都杀掉啊。”狐狸的脚底冒出涂鸦似的黑色线条,十足鹰派发言。

  夏羽寒翻身的瞬间忽然感觉想吐,但跟酒无关,好像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正从地面涌出───

  那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灵力,任何活人都不可能把那种气储在自己身上。

  确切来说,很像她开挖花圃时冒出来的感觉,尸体正腐烂到一半,但还没彻底散架,被微生物分解回归大地,就介在那最要命的毒沼阶段。

  那恶气快速旋起,幽幽舞出一朵猪笼草似的形状。

  “汚い。”另一人代替夏羽寒发出抱怨:

  “......这里以前,火,死过人?”

  “问地狱绘卷。这他家,我是游客,玩而已。”狐狸又说。

  游客?

  “我的意思是,地狱绘卷和...她,两个在一起不好。不安全。”

  另一人重新解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。

  狐狸则爆出一串放肆的大笑。

  但东东一直没回话,

  他沉思了片刻,停下把玩夏羽寒头发的动作,腾出单手,屈指结印。

  一张六戌隐符无声的飘落在她的肩头,东东将她的气息彻底遮蔽。

  和他一起。

  夏羽寒想看清其他两个人的脸,就像其他人也想看清她一样,无奈包厢光线实在太乱。

  那个妖里妖气的狐狸是禁厌师,另一个就是利用水杯和枯草做出海市蜃楼的家伙了。又是什么模样?

  他们跟神裔馆又不同,一点仙道痕迹都没有,有种野蛮生长的异端创意,是本土难见的路数。

  但他们彼此的称呼很奇怪,对话也乱,还有些滑稽,

  好像熟又像不熟,不怎么有默契,不知道东东从哪认识来的?

  高手,这两人都是灵能高手,

  若不是高手,东东也懒得接到她后又坚持带她来夜会,

  她想起来观摩,她必须,她太欠缺实战经验了。

  可她的视线被东东披头罩下的外套遮住了。

  比Niqab更糟糕,连眼睛都不准露出。

  他不想让她被别人看太多眼。谁都一样。

  夏羽寒忽然意识到,东东对Niqab的发言可能潜意识是认真的。

  在校外时,只要她穿短袖,他就忍不住想把自己的大衣硬往她身上盖,

  遮头遮脸遮手遮身体遮她自己的衣着,他能遮多少就遮多少。

  可他又教她必须充分掌握神伶夜宴,太抵触了。

  “这样不好,不安全。”

  枯草水杯重复了第三次。意味不明。

  “那我先送带她回家吧。”东东终于打破沉默。

  “女朋友?”

  狐狸坚持要再问一次,确定主权有没有人占了。

  好像没有人占他就想怎样怎样似的,至少能毫无顾忌的多看几眼。

  东东干脆狠狠回瞪。

  “她是...我的意义。”

  他把夏羽寒从沙发上抱起来,不忘拉拢外套,确保她不走光。

  他的嗓音,他的外套,他的气息,他的臂弯,

  所以她放弃抵抗,安心的入睡。

  ───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就在东东家了,还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。

  夏羽寒很用力回想,才想起东东中间好像有象徵性的问一句:回我家休息好不好?

  也不算没尽到询问义务。

  重点是,谁说她喝醉,她都不会承认,

  因为夏羽寒当下的确没感觉自己醉了,她只是觉得有点头晕,有点想睡───

  好吧,东东变相证明了一件事,喝醉的人都不认为自己醉了,可能还会打人,

  所以想叫醒习惯地穴黑暗的原始人,绝对极费口舌又特别艰辛的过程。

  “东东。让我起来。”她轻唤。

  东东好似睡得很沉,一动也不动,

  元神在黑雾里若隐若现,眉心闪过一丝光芒。

  他的元神戴了一枚金饰,栖息在细碎的前发间。

  那是一只造型奇异的眼睛。灿金的眼眶,往外勾勒出数根金色的睫毛,眼角凝着小小的水滴形的宝石,海蓝色的,如泪珠欲滴。

  夏羽寒看得入迷,总觉得那金饰底下好像藏了什么,她好奇凑的更近,欣赏他形状美好的额头,和精致分明的五官,蹑手蹑脚想摸摸他的眉心───

  原本闭眼的东东却忽然扣住她的手指,不让她乱动。

  他抬脚一勾,把距离拉得更近。

  实在太近了,近到两人几乎鼻尖相触,夏羽寒微微偏头,闪过,

  但下方有什么更近的无法忽视,有个神秘的东西冒出来抵着她。

  自带温度,热热的,又硬。

  那存在足足让她思考了十秒。

  “东东。”

  他闷哼一声,还带著微微鼻音,听起来更撩人。

  “嗯?”

  “立刻,缩回去。”夏羽寒语气像骂宠物一样。

  “有困难。”

  “这不是由你控制的吗?”

  “不是这样运作的。刚睡醒没办法立刻缩回去。”他睡眼惺忪解释。

  “??难道它有独立思考的能力?”

  “或许你可以观察一下。大胆假设,小心求证。”

  “那你大概要多久?”

  “想举多久就多久。”

  “不是!我不是问你能举多久!走开啦────”

  你问我维持多久可以收回去,跟能举多久不是同一件事吗?

  东东还在思考这两个问句之间有何不同,夏羽寒已经逃下床了。

  她宁可假设它有独立思考的能力。

 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  *鸡鸣之前,你要三次不认我。出自于約翰福音13:38,在耶稣被捕处死前的对话

  *后真相时代:一种不正常的舆论生态,忽视真相,意见重于事实,立场决定是非。人们把情绪和感觉放在首位,证据和事实真相不再重要,而为了自身利益,用重复的谎言,煽动感情来重新包装事实,甚至创造虚无的真实,只要迎合受众的情绪和心理,就能巩固目标群众的偏见,更加以放大扩展。

  *1984:英国作家欧威尔的著作,里头描述的新语(duckspeak)是通过将语言简化或曲解原意来控制思想,语言的限制就是世界的限制。

  *Niqab:在□□教中有羞体文化,女人应该把自己包裹起来避免别的男人觊觎。Niqab是一种包覆住头发和脸的面纱,只有眼睛露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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