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墙头马上_岁事当长贺(陆旋、班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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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墙头马上

  第40章墙头马上

  门口细微声响传入耳中,班贺合上箱盖,直起腰转过身来,笑道:“这么早就来了,今日你也想偷个闲?”

  募兵暂告一段落,新兵已开始操练,孙世仪肩担整顿新兵的重任,没有时间再来与他们小打小闹。骆忠和身为总兵官,镇守一方,军务、财政、民事皆亲力亲为,自然是无法将精力放在他们身上,今日陆旋的确没有特别安排。

  陆旋跨进门槛,将手里装着包子的布兜与白瓷粥罐放在桌上:“给你们送个早饭,一会儿就回去练剑。”

  班贺坐下,让陆旋也别干站着,坐着说话。

  指尖刚碰触到布兜,陆旋略显紧张的声音传来:“不知道凉了没有,要不要再去热热?”

  班贺将布兜拿在手里,看向陆旋,忽的一笑,抬手把布兜贴在他的脸颊上:“热的。”

  这随性的动作陆旋并不是躲不开,而是身体仿佛根本没有躲避这个意识,任由班贺动作。等他收回手,热源远离,热度却仍残留在脸上,均匀扩散到两边。

  他低咳一声:“这两日早晚温度下降得厉害,你们衣裳穿厚实点儿。”

  比起其他地方,西南可以称得上避寒圣地,但冬日也会有冷的时候,听孙校尉说,今年比起往年要冷得多。今日一早,他就发现院里水缸面上结了一层薄冰。

  “知道的。”班贺笑道,“你吃过没有?”

  “没来得及。”陆旋话音还未落下,手里就被塞了个包子。

  班贺笑容不改:“一起吃。”

  包子是极寻常的猪肉大葱馅,滋味朴实,胜在个头大。一个下肚七分饱,再喝上几口稠稠的白粥,饱腹感便出来了,这卖家想必是个实诚人。

  陆旋往布兜里望了眼:“你怎么就吃了一个,阿毛都拿了俩。”

  “饱了就行,我可不想撑得动不了。”班贺说着,舀起的白粥停在嘴边,语气感慨,“他吃那么多,怎么就不长个儿?对面那小姑娘,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呢。”

  陆旋略思索,说:“男孩子长个儿晚,过两年眼看着就窜起来了,和竹笋一样,保不准以后能长得比你还高。”

  班贺打量他,笑道:“你个子就生得很高,阿毛羡慕极了,做梦都想和你一样。”

  陆旋在某些事情上诚实且直白:“我在他这个年纪,就已经很高了。”

  班贺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,瞟着半开的门:“这话要是让他听见,怕是以后都不会给你开门。”

  “他不开门,你会出来见我吗?”陆旋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,语气却认真。

  “嗯。”班贺闻言,神色一本正经,“都不用出门,我攀上墙头就能见着了。”

  “来一出墙头马上?”话刚一出口,陆旋就有些后悔了。

  与班贺这样轻松愉悦地交谈,让他失去了应当有的克制与谨慎,竟然脱口而出这样轻浮的话。不可外宣的心情,根本不应当让第二个人知晓。

  尤其那个人不能是班贺。

  班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,只是有些惊讶:“你还知道墙头马上?”

  “为什么不能。”陆旋掩饰性地低头喝着粥,每一口都细嚼慢咽,用齿舌将煮烂的米花挨个彻底碾开,好让这张走漏风声的嘴没有多余的空闲。

  班贺:“我以为,你平日里都是看些拳法、刀法、兵法之类的书,不会有闲情逸致看这类才子佳人的。”

  陆旋:“出门在外,街边、茶馆说书人不少说这些,只是停留时间短,从没听完过全本,记得的也不多。”

  他只知道《墙头马上》是女子在墙头玩耍,与墙外骑马男子一见钟情,私定终身。因此听到那话,脑中少得可怜的与情爱相关的认知中,别无他选地第一时间跳了出来。

  “这类书,不看也罢。”班贺语气中肯,无褒无贬,“说书的都爱说些观者喜闻乐见的,才子佳人终成眷属,说不上有坏处。”

  “倒是有另一首诗,‘墙头马上遥相顾,一见知君即断肠’,最终却以女子被辜负后‘为君一日恩,误妾百年身。寄言痴小人家女,慎勿将身轻许人’的叹息为结尾。所谓墙头马上,不过是一则告诫世人的警言。”

  万没想到,给自己挖了个大坑,陆旋悔不该说出那句话。这已不是言语轻浮的事,知悉那堪称凄凉的下场,他甚至觉得这是给自己下了毒咒。

  全然不知无形中给了人沉重一击,班贺还在关切地询问陆旋怎么了,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?

  “没什么。”陆旋强打起精神,“那些书你都看过?”

  “看过一些。看书么,都读过,有比较方知好坏,多读好过不读。”班贺指尖在一旁的书封上点了点。

  陆旋顺势将注意力转到那本书上:“你这是在看什么书?”

  “《营造法式》。”班贺拿起来,亮出边角毛糙但保存完好的封面。看得出来经年岁久,一直被妥善保管。

  “师父给我的启蒙书。这两日找出来准备给阿毛看的,自己翻了翻,发现有不少地方记忆模糊,便重看一遍,温故而知新嘛。”

  凭书名就知道会是班贺喜欢的。陆旋点点头,几口把剩下的粥喝完,收拾桌面。

  他不是应付班贺的,吃过早饭就得回去了,练功一日不能落下。

  班贺起身送他,陆旋余光扫了眼那只盛着义肢的木箱,停下脚步,终究还是不能沉默:“我不想逼你说出那些是什么人,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,你有没有想过,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?”

  见他眼含担忧,但态度坚决,班贺忽然意识到,自己又犯了老毛病。

  也亏他忍了这么多天,才说出来,班贺既惭愧又觉好笑。

  “找到我不是什么难事。我们虽然离了玉成县千余里,却逃不过那些眼线。葛大人既然找到了我,就不会再让我从他眼皮底下消失,其实你我的行踪都在他人掌握之中。”

  “那三只手臂的主人……我只能告诉你,他们是我那位二师兄派来的。他现在是淳王的人,会知道我的下落也不稀奇。至于缘由,我可不想把师兄弟间那点小事儿到处宣扬,你就饶了我吧。”

  不得不承认,陆旋得知了幕后指使者,进而开始好奇缘由,与班贺的顾虑完全一致。但班贺话已至此,显然是不想他再问下去。

  让他避而不谈的,正是那位二师兄。

  那日三人下手的狠厉程度,分明是打算能抓便抓,不能抓就让他永远留在这儿,绝不会是他口中所说的“小事”。

  “比起原因,我更担忧你的安危……不,原因根本不是我关心的,我只关心你的处境是否安全。”陆旋不想那样的场景再出现一次,班贺流血受伤的画面,光是想起都恨不得将那几个人碎尸万段。

  他抬手,轻轻碰触班贺的肩,不经意擦过颈侧,低声说:“不要离我太远了,我怕保护不了你。”

  班贺注视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年轻人,他的目光似乎一直真诚纯粹。

  班贺笑眼微弯,盈着水色碎光:“放心,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六,轻易死不了。”

  陆旋讶然:“你可不像是会找人算命的。”

  班贺不以为意:“钦天监那些人上赶着要给我算的。好在他们说我命不错,要是说不好,我可要骂乌鸦嘴了,他们出了名的好的不灵坏的灵。”

  堂堂钦天监,在他口中像是走街串巷的江湖算师。

  陆旋随着班贺往外走,阿毛忙着刨木头,他也要造一把弩出来,头也没空抬,听陆旋要回将军府,拔高了嗓门喊了声旋哥再会。

  “别送了。”陆旋说,却又期望能同班贺走得再远些,暗唾自己口是心非。

  “送你出门。”班贺打开院门,率先跨出门槛。

  谁知班贺出了门就快步走开,陆旋疑惑,看清门外情形,只见巷子里那断腿老头匍倒在地,穆青枳正努力把他扶起,求助无门只能咬牙用力的模样显得无助。西南气候过于湿润,令此地雨水充沛,晨间草叶露水淋淋,行走间都会沾湿裤脚,天寒露水便易成冰。

  今日一早,穆轲拎着篮子独自出门,不慎踩到冰面滑倒。那一跤跌得不轻,他扑倒在地上,因疼痛与寒冷而僵硬的身体动弹不得。想要呼救,五脏六腑像是在体内凝结成了冰坨,堵在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。

  他奋力尝试呼叫,却只能听见气流从喉咙里穿过发出的“嗬嗬”声。

  屋内穆青枳听见外边的动静,开门前去查看,就见穆柯倒在地上,拐杖摔到了一边,当即心急如焚,跑上前去搀扶。

  老人沉重迟缓的身体无法自己施力支撑,似乎比平日重了许多。穆青枳艰难地将爷爷从地上扶起,但穆柯仅仅是能坐在地上,想要站起身,尝试几次都失败了。

  每动一下,他那条仅剩的腿都疼痛不已,方才怕是摔到了骨头。

  班贺让穆青枳让开些,陆旋搭了把手,两人一起将穆轲送回屋里。

  那间小屋阴冷潮湿,没有丁点儿暖气,炉膛黑洞洞一片,应该堆放柴禾的地方仅放着几根长短不齐的枝条。

  没有火,一杯能暖身的热茶也没有,还是阿毛从对面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。

  穆青枳局促不安地靠站在墙边,本就不大的屋子挤进另外三个人,他们动起来,自己做什么动作都像是碍事。

  摸到穆轲身上薄薄的被子,根本无法御寒,班贺将另一张床上的也盖上来,看起来聊胜于无。

  班贺回到住处抱来厚被褥,阿毛跟在他身边,手里拿着一件棉衣。

  “这有件厚实的衣裳,你爷爷身体不好,要注意保暖。”班贺将被子盖在穆轲身上,温声对穆青枳道。

  穆青枳哑了一般不知道开口说话,忙不迭接过棉衣,叠了叠,抱在怀里。

  饮下半杯姜茶,身体由内至外暖和了些,穆柯渐渐缓过来。他本就不善言辞,面对来自于提防抗拒对象提供的援助,低着头,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这次,谢谢你们了。”

  听爷爷声音如常,穆青枳心口的大石放下,悄悄掉着眼泪:“多谢恩公。”

  “举手之劳。我们不过是常人,能做的事情有限,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。”班贺站在床边,“前辈身体可有什么不适,需不需要叫大夫?”

  陆旋道:“我去叫大夫来,诊费、药费前辈不用担心。”

  班贺摇头:“让阿毛去吧,你不是还要回将军府,岂不是耽误你的时间?”

  将军府三个字落入穆轲耳中,他面色微变,忙说道:“不用请大夫了,只是跌了一跤,不要误了你们的正事。”

  陆旋深深看了班贺一眼:“我走了。”说完,转身向外走去。

  班贺后知后觉地从那眼神里会出什么,抬脚跟了上去:“等等,我和你一起走。”

  被独自留下的阿毛不想继续待在这阴冷的屋子里,跑到门外:“师兄,我呢?”

  “你照看一下老前辈,我们很快会回来。”班贺挥了挥手,加快步伐靠近陆旋。

  听见身后脚步声,陆旋放慢脚步,克制了回头的动作。

  “你要去哪儿?”班贺与陆旋并肩,明知故问。

  陆旋语气平淡:“回将军府。”

  “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了,能不能,请你陪我去找大夫?”班贺说,“上回我受伤就是你去请的大夫,路比我熟,这回顺便带我认认路。”

  “嗯?”班贺翘起手指,在他手臂侧面轻轻弹了一下。

  陆旋侧头看他,半晌哑口无言,这个人怎么……怎么这样!

  巷外,一人头戴斗笠,似乎经过长途跋涉,他站在分岔道路口探头探脑,四下张望,似乎是迷失了方向。

  见有人经过,斗笠之下传出声音:“请问……不用问了,找的就是你!”那人伸出手来,一把抓住班贺手腕。

  班贺拦下想出手的陆旋,那声音听着耳熟,摘下斗笠露出的面孔,更是眼熟。

  一身布衣长衫打扮,像个走方郎中的,不是吕仲良是谁?

  班贺不疾不徐把手抽出来:“吕大夫,我们着急去请大夫,有话稍后再叙,还请您在这儿等等。”

  闻言,吕仲良点头:“对,救人要紧。走,我随你们去。”

  班贺站着不动,笑道:“不劳吕大夫操心了,我们另请良医。”

  吕仲良微愣,像是听到不可理喻的话:“另请?有我在,你们还另请什么大夫?”

  陆旋忆起他当初狮子大张口的模样,乍然开口问道:“吕大夫,您那缓解疼痛的药酒里,是不是有一味火麻花,一味曼陀罗花?”

  “……啊。”吕仲良好一会儿反应过来,“你怎么知道,看了医书,准备自个儿去当大夫啦?”

  班贺受伤之时,那位老大夫吴守道也带来一壶药酒,陆旋觉得味道熟悉,事后浅尝过一口,与他玉成县喝到的味道如出一辙。

  吕仲良张口就要二两,而吴守道不过要了三十文。

  “火麻花、曼陀罗是谁都能用的,为医者都知道它们的功效,药酒里还有其他独家药方。这么便宜,你们怕不是遇到以次充好的骗子了。”

  身为太医院同知的威严受到了挑衅,吕仲良包袱也不肯放下,非得跟他们去见见所谓的良医是何许人。

  叙州城内有三家医馆,离班贺住处最近的就是济善堂。

  济善堂大门敞开,馆内只有一人,正在忙碌。

  吴守道坐在椅子上,脚下踩着生铁制成的碾槽,左手抓着一包药材,分数次投入船型碾槽中,全神贯注。

  随着腿部用力,沉重的碾轮便前后滚动,药材被切得细碎。

  三人进入馆内,班贺朗声道:“吴大夫,邻家老爷子不慎摔倒,怕伤到了骨头,请您随我去看看。”

  吴守道循声抬起头来,待看清他的样貌,吕仲良面色一整,当即跪下行了个大礼:“恩师!”

  吴守道仔细看了看,认出他来,仰头呵呵一笑:“是仲良啊。你不是……在京城当了御医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
  吕仲良汗颜,站起身:“此事说来话长,弟子也没想到,能在此见到恩师。”

  吕仲良幼时便拜在一位杏林高手门下,习得医术,更在恩师引荐之下,入京参加了太医院选拔。

  当年吕仲良入职太医院,本想将老恩师也接入京中,没想到老恩师拒绝了他,此后虽年年上门恭请,接连三年都被回绝了。之后恩师离乡成了一名游医,难觅行踪,没想到他竟然待在这等偏远的城里。

  多年未见,吴守道却处之泰然,态度不见生疏。他放下手里的药材,双脚落地站起身,自然而然地吩咐:“你来得正好,这些药材需得碾碎了,我随他们去一趟,你留在这儿继续碾药。”

  “是。”吕仲良毕恭毕敬,低头等吴守道从跟前走过,自觉代替他坐在那个位置上,双脚踩上碾轮两侧的把手。

  成为太医多年,这样的事久未经手,都有底下人处理得妥当,吕仲良的动作开始还有些生疏。

  班贺面上带着看热闹的稀奇,自打认识吕大夫那天起,就从未见过他如此谦卑拘谨的模样。

  吴守道拿上药箱,笑呵呵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

  那三人离开,小医馆里只有生铁与切碎的药材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。吕仲良一声叹息,他竟一时间拿不准,这地方来得到底对不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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