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十三太保_魔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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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十三太保

  第三十八章

  五日后,无双与蓝生、银霓、红菱,来到位于杭州的浙江布政使司。

  上次办杭州知府方炯案,是属半私访性质,因此未惊动浙江布政使司,还带着帷帽,此番是奉旨查案,理应知会。

  赵番台,从二品左布政使,李臬台,三品按察使,初见无双手中金牌,汗若雨注如临大敌,不知出了何事,后知道查案之地是上虞县后,才松了口气。

  两人坚请,欲随同前往上虞,《观摩》无双断案,并建议无双知会都司,派兵护送。

  无双见了不请自来的二品武将秦都指挥史,但婉拒派兵。

  不过临行,无双说还要带上一人。

  「我曾答应方丹,有机会会带上她,不如就趁此行。」

  方丹喜出望外,扮作无双侍女,穿着自己丫环的布衣,疏了侍女的发髻。虽是淡妆素抹,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泛出的那股富贵气,还有那份雀跃不已的喜气。

  三个时辰的车程,众人已来到上虞县衙门前。上虞县乃绍兴府所辖,因而赵番台早已派人知会绍兴知府与上虞知县。

  知府刘充与知县彭尧舜恭立于阶下,见无双下马车,立即率众跪拜行君臣大礼。

  无双与众人步入衙堂,独留红菱隐于堂外某处。无双坐于堂上,众官见蓝生与银霓不坐,面面相觑,也不敢坐。

  无双轻笑道「众卿入座,我这两个朋友不喜坐。」

  无双开门见山问彭尧舜道「彭知县,邱、褚两家因争地杀人案,已被刑部发回重审,你有何看法?」

  彭尧舜面露忧焦之色,卑恭道「既是刑部发回重审,想必是微臣有所疏误,微臣上任以来战战竞竞,不敢玩忽职守、更不敢贪赃枉法,若有疏失,还请长公主示下。」

  无双道「你乃新科举人,同进士出身,十年寒窗实属不易,若只是历练不足,有所疏失,只要不贪赃枉法,本宫当不深究。」

  见彭尧舜唯唯诺诺,两行汗珠急得从官帽沿挤出,无双心中委实不忍。

  无双早知好官难为,洪武一朝曾经一年考上三百多进士,几年内竟全数被摘,几乎无一幸免,不是斩杀就是流放。经常官吏不足,那些被判了刑,等待复审的官吏,还需带着刑具断案、办公。京城里,许多官吏上朝前甚至都要和家人告别。

  虽然已历经三朝,但那不过才是三十年前的事,提起往事,为官者无不胆颤心寒。

  闲话休表,无双随即升堂,传唤争地杀人案两造及所有相干人等。

  蓝生发现无双今日的表情较往日严肃得多,原因不难理解,此次可说是来做断案示范的,须明察秋毫断得干净,决不能有所差池教天下人看笑话。

  堂下共跪了三人,一是丝衣华丽,冠玉鲜红四十开外的褚员外。身旁穿着囚衣,铐着刑具的,不用问也知是被彭尧舜判绞刑的杀人嫌犯邱地,但无双还是问了。

  而邱地身旁那褐衣女子想必是其妻陈氏。

  除此三人,仵作也被传唤来,立于三人身旁,待无双问话。

  无双向堂下所跪诸人道「本宫乃大明无双长公主,今受圣命,亲审此案。本案疑点甚多,人命关天,刑部已发回重审。本宫望能断个水落石出,还地方一个河清海晏。」

  无双话刚说完,正准备问原告褚员外话,却听堂下陈氏大声哭喊道「冤枉啊!长公主,我夫君冤望啊!」陈氏哭喊声凄厉,满脸泪水,积压已久的情绪骤然释出。

  「陈氏」无双厉声道「本宫现先问原告褚耀民的话,稍顷自会轮到妳说话,妳且稍安勿躁,不可扰乱公堂,影响本宫问案。」

  相较于褚员外的泰然自若,无双的斥责让陈氏像突然被泼了盆冷水,埋下泪脸,强自饮泣,不敢再往堂上瞧。

  无双斥责陈氏,似在释放出讯息,她没有预存任何立场,一切头问起。

  「褚耀民」无双唤着褚员外的名

  「小民在」

  「本宫详细审阅过本案卷宗,尤其是你的陈述,疑点甚多;如今本宫重审此案,文案也重新记录,之前若有出入可从轻发落,此番你须据实以陈,若有蓄意欺瞒扭曲,本宫绝不轻饶。你可听清了?」

  褚员外思索了一会,低头道「长公主所言,小民听得真实。」

  「好,你说。」

  褚员外侧眼望了眼衙役手中的水火棍,缓缓道「事因邱家长年占用我褚家后院那四亩地,那地本就是我褚家祖传,小民屡次协商未果。那日又遣家丁王同前去,欲邀其来府说事…,谁知王同与那邱地一言不和,邱地竟将狠心其杀害,小人因而报官,杀人偿命,经县老爷明断,判了邱某死罪。」

  经无双细问,蓝生弄懂了,原来褚、邱两家上代本是儿女亲家,那块地原是褚家答应邱家作为独生女的嫁妆,岂知女儿还未嫁,褚员外之父老来得子,其母又怀了胎,后来生了个男孩名唤耀南,便是褚员外,后经双方口头约定,地一家一半,各自耕作。

  明初,经长年战乱,良田多成荒地,且丁少地多,地并不值钱。

  可如今,历经五十年休养生息,人口旺盛百废俱兴,地价自然走高,因此褚员外便生了夺地之心。

  而此案与之前杭州张员外与刘长材的争地案,颇有几分相似之处。

  可不同的是,张员外是官商勾结,欲贱价强购邻地。而褚员外则是仗势凌人,欲吞没外甥良田。

  无双见邱地与陈氏分明有话欲表,却故意视若无睹,问褚员外道「褚耀民,你说地是你家的,邱家常年占用。但据案宗所载,此八亩地当为两家共有,你曾状诉公堂,可前任知县已判了,以那棵百年槐树为界,一家一半。倘若你不服所判,依律可向知府申诉,两年来你并未申诉,却屡次三番遣人去邱家兹事是何道理?」

  「可地契始终在我家,按理地当归我家所有。」褚员外虽未改口,可语气已明显转弱,低着头不赶往堂上瞧。

  无双道「地契在你家并不表示地就是你家独有,你姊夫与姊姊虽早逝,但这地当初你父答应给邱家当嫁妆之事全村皆知。是你姊夫心善,见褚家有后,才同意留一半给褚家。你官司也打输了,奈何始终不认?如今闹出了人命,地之归属暂且不表,本宫欲深究的是,你派去的家丁王同,是如何被邱地刺死的,你在状纸中有陈诉,可疑点甚多,如今你将当时的情形再说一遍。」

  褚员外开始陈述,但几与案宗所载一致。

  他派家丁王同前去邱家,欲请邱地来宅相议,谁知两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,邱地吃了亏打不过,顺手拿起桌上菜刀向王同砍去,并连砍了两刀,王同负伤跑回宅里,褚员外遣人去请大夫,期间,王同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,谁知大夫还没来他便已断气。

  无双续问了些细节,褚员外对答如流,有时还佯作思索,但事实上无双知道,这些日子来,所有细节早在他脑海里走过好几遍,公堂上是问不出破绽的。

  但无双也是有备而来的,该问的问完,话锋一转,问褚员外道「褚耀民,你平日里遇上烦心事,都与谁商议?」

  褚员外嘴角微裂,道「宅里有管家,大小事都让管加打理,小民不在时,都是贱内作主。」

  褚员外显然答非所问,无双也不脑,续问道「本宫是问你遇事与谁商议?宅里可有请师爷?」

  江南大户人家多兴养个落拓老秀才当《师爷》,平常教教子孙读书识字,写写书信,遇事出个主意,管吃管住一个月不过一两二钱银子也挺好使的。无双之前便打听过,褚员外宅里有个出主意师爷,还真是绍兴人。

  这事邻里皆知,褚员外可不敢否认「小人宅里确实请了名师爷」

  「师爷姓何名甚?」无双问

  「姓林名堂」褚员外道

  「好,」无双嚷声道「传林堂。」

  褚员外脸色一沉,低着头,以宽大的袖口拭着汗珠。

  无双知道褚员外欲吞没邱家之地,已非一年半载,更非临时起意,因此这师爷必定谋之甚密,知之甚深。

  众人等着传师爷,但听陈氏怯怯道「启禀长公主,民妇尚有冤欲诉。」

  「稍安勿躁」无双道「有冤自会让妳申。」

  不只是陈氏,连旁坐诸官吏,甚至蓝生都弄不清无双做何打算,明知陈氏有冤,为何始终不愿让其申诉?尤其此刻是个空档,闲着也是闲着…

  蓝生目光瞥过银霓,发现银霓冷峻的面容渗着一缕极淡的笑意,蓝生认得这笑,她好似对无双心中如何盘算都暸然于心。

  直等了两刻余,林师爷才姗姗来迟。

  无双没让他有机会和褚员外说话,直接带进内堂问话。

  这内堂问话已成了无双出奇制胜的绝活,堂内除了蓝生与银霓,还多了一名文案纪录。

  内堂只有两张椅子,中间隔着一张矮几,无双坐于其中一张,蓝生与银霓立于两旁,方方丹则立银霓身旁。

  林师爷路上听总捕头说是无双长公主亲审此案,身旁还有南海门掌门,再加上一路疾赶而来,衣裳上早被汗水渗了一大块湿印,斗大的汗珠也在脸颊滚流不止。

  「小民林堂叩见长公主殿下」林师爷头埋在地上不赶抬起来。

  「此处并非公堂,你起来回话。」无双道

  林师爷立起后,无双见他年约不惑,身长不过五尺余,白面粗眉,鼻扁、口目皆小,衣着得体,头戴诸葛巾(纶巾),腰间插了把羽扇,一副秀才状。和声道「传你来是因褚耀民方才在公堂上提到与邱家争地,是听了你的提议,是否有此事?」

  无双分明在讹他,欲套他的供。

  林堂脸上丝毫没有半点颜色,既不惊也不愕,拭了汗水,一脸肃穆道「回长公主,两年前东家确实与小人商议过,小人觉得此事棘手,可食人之谷,需忠人之事,故而当时进言东家与之对铺公堂,听凭县老爷明断。」

  无双见他表面虽平静,却汗流不止,蔼蔼笑道「天热事烦,林师爷既有羽扇何不用?」

  林堂道「小民不敢。」

  无双道「都说了此非公堂,搧一搧本宫也凉快些。」

  林堂还是不敢,平民在皇亲贵族前搧扇子,可是大不敬。

  「你是个秀才?」无双问

  「惭愧、惭愧,」林堂道「只是童生,院试五次都未能通过。」

  《羽扇纶巾,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…》无双打量着林堂,喃喃自语,若有所思地念着赤壁赋中的句子,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三国时代。

  突然收起笑容,话锋急转,无双瞅着林堂道「读圣贤书所学何事?」

  林堂闹不清无双是否在问他,也不敢轻答。

  「林堂」无双厉声道「本宫并不关心地是谁的,可人命关天,不可不查个水落石出,本宫问你,那王同负伤回到褚宅,你可见到他?」

  林堂道「小民见过,还让管家去请大夫。」

  无双问「你见到王同时,他身上有几处伤口,各在何处?」

  林堂道「有两处,一在手臂,只是皮肉伤,一在胸口,乃致命之处…。」

  无双问「你是否相信这两处伤口都是邱地所为?」

  林堂道「小人并未亲眼目睹,但王同说是为邱地所伤,且后经县老爷升堂明断,邱地也招供了,因此小民认为当是邱地所为。」

  无双道「若真如你与褚耀民所言,王同胸口那刀为丘地所伤,他负伤奔逃回宅,胸口那刀甚是深…,可经仵作查验,路上并无血痕,反倒是林宅材房里血迹斑斑,这是何道理?」

  林堂道「路上血迹或因风大被尘土掩埋,也或许仵作并未发现,而材房的血迹,已经当堂证实,乃厨子冯武杀鸡所留。」

  无双道「案宗本宫详阅过,厨子冯武杀鸡,鸡奔至材房,因而在材房杀鸡…这事你不觉得蹊跷么?」

  见林堂沉默不语,无双道「林堂,本宫于后堂密审,并非想套你供,而是想留条路让你走,毕竟十年寒窗熬之不易,你可明白本宫心意?」

  林堂道「小民知道,但小民所述尽皆属实,还望长宫主明鉴。」

  「好,」无双厉声道「本宫必会明鉴,勿枉勿纵,你且耐心候着。」

  无双未将林堂释回,而将之暂押牢房,此举令褚员外甚是忐忑难安,而诸吏以为无双案情有所突破,无不面露喜色。

  可无双却在内堂坐困愁城,她知此番遇到对手了。

  此案确实与之前杭州张员外欲贱价强购刘家田地案有相似之处,连蓝生都嗅出味道,因此来之前,无双与银霓便一致臆测,认为是褚员外设的局、栽的臧。

  本以为晓以大义,施点小计,师爷林堂那当能有所突破,可如今却一筹莫展。

  而另一关键证人厨子冯武却不知所踪…

  「无双在想何事呢?」银霓问

  无双轻吁道「绍兴师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,妹妹,妳说接下来怎么办呢?」

  蓝生插道「可否故技重施,如那江三,弄个假口供?」

  无双摇头道「这次情况迥异,这么多人在看,怕会弄巧成拙、贻笑大方。」

  银霓道「可兵分两路,我等大队人马明着去褚宅,而红菱暗着去寻冯武。」

  无双颦眉道「这么久了,褚宅还能有线索么?而当日作完证后,冯武便被辞退,官差今日也去了冯武家传人,却不知所踪。」

  银霓道「官差传不到的未必红菱就寻不着;褚宅现场虽已月余,但未必妹妹的鼻子就闻不出蛛丝马迹。」

  「啊!」无双如梦初醒,怎就忘了银霓的鼻子?

  退堂,邱地还押,褚员外与众吏同往现场勘查。

  无双虽没听陈氏陈冤,却允许她于死牢内陪邱地。

  进了褚宅,直奔材房,地上草上残留的血迹已干涸且转成了褐色,仍教人触目惊心。

  银霓先是蹙眉,待倭身于地上、干草上仔细检视后,露出了极淡的笑意。

  看到这笑,无双与蓝生都松了一口气。

  「此当是鸡血」仵作向银霓与无双道

  「我看也是」银霓诡笑道

  银霓搜集了些草上的干血,系于丝带中,再没入兜里,然后众人再移往大厅,也就是王同断气之处。

  经仵作解说,大厅地下本有几处血迹,因此案已结,故已被清理干净,而王同在大夫未来之前便已断气,因此大夫并未检视其伤处…

  银霓并没有俯身,甚至感觉她闻都没闻,便向无双使了眼色,众人便离开褚宅。

  褚员外留在褚宅,官吏们皆回县衙休息,而无双等人则回到驿馆。

  「可闻出何道理?」无双迫不及待问

  银霓道「草上、地上确是鸡血。」说着拿出收集的三根沾着血迹的稻草,交给无双。

  无双一脸怅罔,接过稻草,靠近鼻子,恨自己闻不出来。

  「不过…」银霓轻笑道

  「不过怎么?」无双与蓝生同问

  银霓从无双手中夺了一根稻草道「妳瞧这根,上面有鸡血,也有人血,而且是那人血是王同的。」

  银霓解释道「人血在下,鸡血在上,必是杀了人后,血流满地,才将鸡血倾覆于其上。」

  「妹妹怎知这人血是王同的血?」蓝生问

  「哥哥忘了,银霓与无双见过那证物菜刀,菜刀上留有王同的血。而褚宅听堂上,虽已经清洗,证据是没了,可血味尚未全消,不过因清洗时用了甚浓的皂水,只知是人血,却已分不出是谁的。」

  「原来如此」蓝生喜道

  蓝生一句原来如此,显得稀疏平常,可直令一旁的方丹瞠目结舌。

  她之前只觉银霓美,却不知为何两人去哪要带上她。如今知道了,也才回想起之前在杭州,众官百思不解,猜不透无双是怎么发现赃银藏在橘子里的。

  原来是银霓闻出来的?太匪夷所思了!

  不过惊归惊,诧归诧,方丹还是遵守之前答应无双的诺言,不敢说一句话。

  「那不是可以破案了么?」蓝生兴奋道

  可稍加思索,无双脸上便添了新愁,向蓝生道「虽然我们知道了真相,正如之前所判断,可这要如何在公堂上说呢?」

  「是啊,哥哥,」银霓道「妹妹可不能于堂上作证,不但无法让人信服,而如此荒唐之事,又怎么向刑部交代?。」

  一切又回到原点,只有等夜里,看红菱那是否有所斩获。

  见方丹满脸惊愕,无双道「妳还是不准说话,更不能开口问,知道么?」

  方丹猛点头,她终于知道为何无双之前千交代万交代,没问她话终日不得开口了。

  这趟注定会成为她生命中传奇之旅的,就算做丫环当哑巴,也值!

  半夜,蓝生听得动静,知道红菱回来了。

  红菱和银霓与无双在房里低声私语,既没叫上蓝生,蓝生便蒙头续睡。

  晨,蓝生起来时,已备好早餐,众人边吃边议事。

  红菱发现夜里冯武悄悄回到家中,记住了他的气味,并趁他熟睡时,于衣柜里寻到了一件沾了血迹的裤子。

  菜刀上的血红菱也闻过,因此确定裤上的血也是那王同的。

  无双手中拿着冯武的裤子,虽洗了几遍,血迹已淡,却怎能逃过红菱与银霓的鼻子?

  「不成,」无双道「这重要证物或可证明王同胸口那刀是冯武下的手,可不能就这么拿回来…」

  于是无双要红菱即刻悄悄将血裤放回去。

  辰时,无双于县衙指挥捕快,并与几位大人同乘车至冯武家拿人。

  人没拿到,却在衣柜里搜出一件沾了血迹的裤子…

  然后众人驱车与捕快往邻村,于一陋巷里,逮到了冯武。

  升堂,可冯武也一口咬定,裤子上的是鸡血,杀鸡时不慎沾到…供词与之前几无不同。

  再问他因何白日居陋巷,有家不归,半夜才回去?

  却推说陋巷里有个相好的,白日陪着她…

  无双没依彭知县提议,传冯武那相好的女子问话,因为无双心知即便问出破绽也不能证明什么。

  但若是一般官吏或彭知县办案,发现疑犯扯谎,便可大刑侍候,重刑下或便招了供。

  可无双根本不往此处想,屈打成招一向是她最厌恶之事。

  无双仍用了后堂私审这招,向冯武好说歹说,威胁利诱,晓以大义,可折腾了近一个时辰,全没用。这么些日子了,又是杀人案性命攸关,该串供的早串了铁供,如何突破得了?

  无双明知真相,却见他满口胡言无法反驳,恼得差点想重打他屁股,但还是忍住了。

  此案全天下都在看,若还是靠严刑逼供这套,就算破了案,不知将来会因此造成多少冤案?

  将冯武暂时单独押入大牢,无双喝了碗茶,缓了缓情绪,决定暂时改审另一案,秦氏杀夫案。

  无双道「生哥,待会无双会问秦氏一些极为隐私之事,你暂匿于屏风之后,不须回避也千万莫出来。」

  仍是私审,衙役让秦氏跪下后便离去,蓝生于屏风后,无聊得玩着他的发巾。

  「秦氏,本宫乃大明无双长公主,妳抬起头来。」

  秦氏缓缓抬起头,瞥了无双一眼,头又低下。

  这秦氏相貌并不特别出众,只略有三分姿色,面容却憔悴惨白,鬓发凌乱,眼神呆若木鸡,连见了如无双这般美女都毫无反应。

  无双道「秦氏,这是内堂私审,妳杀夫之事可有何冤屈,可说与本宫听。」

  秦氏道「回长宫主,犯妇不堪夫婿□□,趁其熟睡时将之杀害,自知天理国法不容,犯妇没有任何冤屈,只求一死以解脱。」

  秦氏说话时冷漠而平静,眸光直视案角,动也不动。

  无双仔细阅过秦氏的案宗,也只写着:不堪□□…彭知县问如何不堪,秦氏却说但求一死,怎么也不肯说。

  彭知县审此案算是比较谨慎的,还传了邻里证人,都说秦氏自幼温慧,成亲后也常接济邻家孤女。

  彭知县本也欲帮她找条生路,无奈秦氏却一心求死,且《毫无悔意》,因此只能依律判其死罪。

  无双也是希望了解秦氏如何被□□,或许可免其一死。

  可秦氏仍不肯说,求死之心甚是坚决。

  无双从未见过这么绝望之人,轻吁道:蝚蚁尚且贪生,奈何人却一心求死?

  「秦氏」无双道「你既一心求死,本宫也无可奈何,妳可何有未了之心愿?」

  「没有」秦氏答得斩钉截铁。

  无双道「妳父母虽早亡,但兄嫂毕竟也有养育之恩,难道心中无半点挂念?」

  秦氏冷冷道「兄嫂之恩已报,犯妇并不欠他俩。」

  无双知道秦氏之意,成亲时,夫家给了不菲的礼金…看来秦氏当初是不愿嫁到夫家的。

  无双道「人可以看破红尘,可以不心系方外,可若一心求死,又毫无留恋与牵挂,不是白来了一趟?」

  秦氏略带激动道「犯妇确是白活了一遭,当人太苦,但愿下辈子莫再投胎为人。」

  无双本还想拿阿鼻地狱,投胎为畜牲之类的话来吓唬她,叵料她竟决绝至此!

  无双离座,走至秦氏身前道「秦氏,妳起来。」

  岂料秦氏却道「犯妇不敢起,也不当起。」

  无双心里绞痛,眼眶又红又热「秦氏,」无双强忍着泪水道「无双本该称妳声大嫂的,妳是我大明子民,却了无生意,一心求死,让无双情何以堪?无双心如刀割,恨不能解妳悲痛,分妳苦噩。」

  无双没落泪,倒是方丹忍不住了。

  记得方丹曾说过,愿学无双《忧民之忧,乐民之乐。》

  可她如今才知道这有多难!

  无双的一番话似打动了秦氏,但也只打动了一点。

  秦氏道「犯妇曾听闻长公主仁慈…犯妇已是当死之人,倘若长公主要解人苦噩,不如去救我邻家的庞荷姑娘,她尚有大好青春,却也深陷苦难中,不能逃脱命运摆弄。」

  「好,无双答应妳,一定去救她,但妳也得告诉我她有何危难。」

  秦氏说出了小荷的处境,也拖出了上虞县一群号称《十三太保》的恶霸。

  而秦氏之夫,便是这十三太保之一。这群恶霸已横行县里十余载,不但与总捕头有私,甚至几任知县都不欲招惹。

  话既说开了,无双便缓缓切入,终于让秦氏说出他夫婿如何□□她,不但□□,还做了畜牲不如的事,竟强迫她…,让她同时侍候他与他的兄弟,十三太保的老大粟须。

  秦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,既然无双欲听,秦氏便毫不隐瞒,细节都说得分明。

  无双与方丹红着脸,此生哪听过如此私密之事?心想,幸好蓝生匿于屏风后…

  蓝生也尴尬至极,所谓非礼勿听,若继续待着恐有违圣人之道,可若众目睽睽下离去,必引起满屋错愕!

  也不知无双为何非要他听不可!

  「秦氏」无双轻拭泪水道「无双诱妳说出如此不堪之事,绝非为难妳,而是上天有好生之德,无双欲保妳一命,让妳出家为尼,以消业障,若干年后或可再还俗…。不要以为一死便可解脱,你越是不想当人,越会投胎为人,因果循环,只有多积功德,除了业障,方可摆脱循环真正解脱。」

  无双最后这句话似打动了秦氏,让秦氏流下了久违的泪水,无双心放下了一半,只要有泪就有依恋!

  秦氏还押,已是巳时,无双让彭知县荐一可靠的捕头。

  彭知县考虑半晌,荐了名姓丁名长生的捕头给无双使唤。

  「这丁捕头与粟须等人可有私交?」无双问了个直接

  彭知县脸色骤变,随即道「既然长公主知道粟须,微臣便直说了,这丁捕头事父至孝,清正自守,是上虞县衙里唯一不与总捕头和粟须等人来往的公差。」

  无双放心了,当她见到丁捕头,便了然一切。

  这丁捕头相貌堂堂,身高体硕,年约二八,虽没总捕头年长,但在县衙资历却较总捕头深,就因他不拉帮结党,不讨好县老爷,以致让总捕头升上去了。

  无双与丁捕头在驿馆闲谈了小半个时辰,对地方上的事有了进一层的了解,问起十三太保与粟须,丁捕头面露憎恶之色,还说上月还因阻止彼等欺负民女动过手。

  「喔」无双惊讶道「结果呢?」

  丁捕头道「卑职双拳难敌众手,虽护下了民女,确也受了伤。」

  无双问「此事彭大人与总捕头知道么?」

  丁捕头叹了口气道「还没等卑职回县衙禀报,这帮恶人便先告起状,说那民女欠粟须钱,官差不该介入民间钱财纠纷…」

  「结果呢?」无双问

  .丁捕头沉默半晌,似不欲说,但无双又问了一次,才道「卑职被总捕头与大人训斥了一顿。」

  无双怒道「难道彭知县也与十三太保勾结?你克尽职守,还受了伤,他不追究这帮流氓,反斥责于你。」

  丁捕头道「这帮人个个身手不凡,非一般地痞流氓…。彭大人也是作戏给总捕头看,本来总捕头欲将卑职撤职,还是大人搁下的。」

  无双蹙眉,转向银霓谑笑道「妹妹,妳可闹清谁才是上虞知县么?」

  银霓道「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,还是先去寻人再说吧。」

  无双道「这笔帐容后再算,丁捕头,你可知那秦氏住处?」

  「杀夫案的秦氏么?」丁捕头问「卑职去拿的人,自然知道。」

  丁捕头听无双说,要他带路,同去秦氏邻居庞荷家,脸色骤变,但他不敢多问,只骑着马,于前引路,无双等三人乘车,蓝生驾驹。

  不过一刻,众人便到了小荷家。

  丁捕头敲门,轻嚷着「庞荷姑娘」

  见无回应,丁捕头又敲了三响,呼喝声加重了些,仍无回应。

  但见银霓走至窗前,仔细地嗅了嗅,蹙眉道「在隔壁唐门客店。」

  无双笑望着银霓,想是她闻出了小荷身上的味道与隔壁屋里的气味相同。

  「有妹如此,何愁奇案难破?」

  可丁捕头却一脸惊愕,也不知银霓是如何《猜》出来的。其实他早知道小荷在隔壁,但不知她犯了何事,因而未敢说。

  无双带上帷帽,众人走进唐门客店,蓝生叫了一壶龙井,无双点了一桌的菜,有荤有素。

  而丁捕头依命独自坐在墙边的空桌上,点了酒菜,当作与四人不相识。

  稍顷,一年纪十七、八岁的年轻女子端来了酒给丁捕头,并轻声向他说道「丁捕头,上次相助之事,小荷谢过了。」

  没错她正是小荷,生得白白净净,眉清目秀,虽稍嫌销瘦,却瘦不露骨,脸蛋有些苍白,可因此却更加突显出那张楚楚动人的细薄红唇。

  这会无双等人才知,原来之前丁捕头所说救下的民女正是小荷。

  连蓝生都看得出,她似想和丁捕头多说两句,可毕竟受礼教所缚,害起臊来,俏丽的脸庞微微泛红,低头转身而去,埋首钻进柜台里。

  丁捕头喝着酒,吃着卤菜、豆干,小荷终于抬起头来,见丁捕头正巧望着她,两人眸光交织那一剎那,小荷又羞得一脸玫瑰。

  「我去后面洗碗」小荷向掌柜道,说罢便又一头钻进帏布里,洗碗去了。

  掌柜的看在眼里,笑容满溢。可此情此景,谁又没看在眼里?

  此刻银霓突蹙眉,轻声向众人道「似来了几个不速之客」

  丁捕头立即起身走到窗前,朝街上望去,愁道「不好,来的是粟须一伙人,不知是来寻小荷还是吃酒。」

  这时本还有一桌三人正饮着酒闲聊,听说粟须来了,结了帐,携着未喝完的酒,便匆匆离去。

  无双见状蹙眉思索,稍顷,向丁捕头道「彼等来的好,丁捕头,你速回县衙,把总捕头叫来,就说是我唤他来的,再让带上一班捕快。」

  丁捕头盘算着,来回最快也得近半个时辰,怕粟须等人会撞上小荷,那肯走?

  可再一细思,有无双长公主和蓝生在,谅彼等不敢生事,何况长公主之命岂敢不从?只好留了一钱银子在桌上,交代掌柜暂勿收拾,便欲离去。

  临去,丁捕头又回首望了蓝生一眼,希望他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厉害,否则遇上这群人不但保护不了小荷,说不定连长公主都要受辱…

  无双似看出他的心思,轻撩帘纱,向丁捕头笑道「你放心去吧,彼等再敢欺负小荷,蓝掌门定让他们呼爹喊娘。」

  丁捕头的马蹄声渐行渐远,粟须等人的步履已近。

  「来了多少?」银霓问蓝生

  「共十人,三人去了小荷家,两人候在路口…」蓝生话没说完,另五人已大摇大摆的走进客店。

  无双看清了来人,转而望着蓝生,向他嘉许一笑,放下帘纱。

  方丹一脸惊愕,他听说过内力强的人可听清三、四十步内人的步履声。可像这般连几个人都听得真的,却闻所未闻。

  「小二,来一坛十斤的酒,炒个三荤两素,切一斤卤鸡子。」其中一人大声吆暍道

  这人名唤屠子昂,可人都叫他兔子,身材不过五呎,吊眼蹋鼻,略胖且丑,和蓝生之前一样,系着发带而舍网巾。人虽矮可嗓门不小,如洪钟般震耳,顿时教店里店外竟皆哑然。

  酒来了,五人也坐定,另一名唤周长的六呎大汉,单手扣着酒坛口,往诸人的碗里倒着酒。

  这粗陶酒坛盛满十斤酒,最少十五斤重,他单手举着酒坛往碗里倒,几乎半滴不露,这内力绝非常人可及。

  酒倒完,屋外又陆续进来五人,坐于旁桌点着菜。

  周长向旁桌的一名唤《梯子》的中年男子道了声「接住」,将剩下大半昙的酒坛平推而去,被那梯子单收托住,接个正着。

  蓝生与银霓都看出来,丁捕头所言不虚,这帮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,内外家功夫都有一手,也难怪连几任知县都不愿招惹。

  这粟须面门而坐,大口喝着酒,他生得一脸横肉,粗眉吊眼,额头还落了道两寸长的刀疤,看来就不若善类。自进门起,贼油油的目光便始终瞅着银霓与方丹,一付见猎心喜状。

  「那妮子在否?」粟须问邻桌的梯子,可视线始终没从银霓身上转移。

  他这是在向同伙示意,银霓是他的了。

  「不在」梯子道,说着起身走至粟须身前,咬着他耳朵轻声道「听人说她不敢回家,暂住在此店里,帮掌柜打杂。」

  粟须冷冷道「这小美人儿爷迟早要弄到手,不过今天…」

  谁都瞧得出,今天他粟须心里有了夺了魂的主,小荷虽年轻且有七分姿色,方丹也貌美出众,可和银霓比起来,就如黄鹂遇上了凤凰,顿失颜色。

  众人除了不时偷瞥着银霓,也瞅着无双寻思,不知她究竟因何带着帷帽,看穿着明显不是西域来的,因此帷帽里的面容便更加引人遐思,皆欲一睹庐山真面目而后快。

  粟须饮了一碗半酒,色胆起来了,端着半碗酒,移位,一屁股坐在无双对面的空位上,挨着银霓问道「姑娘这是打哪来,欲往何处?」

  银霓懒得理他,连正眼也不瞧一眼,继续吃她的枣泥糕。

  粟须讨了个没趣,但也在他意料之中,猛转头,这才发现蓝生身后背着长剑,微微一怔,随即冷冷一笑,想这娃儿小小年纪能有什么何能耐?

  「掌柜的!」粟须突然拍案,大声嚷暍。

  银霓与蓝生毫无反应,倒是吓了无双与方丹一跳,幸好黑纱遮住了无双的脸,没被人瞧见。

  掌柜立即跑至桌前,恭敬道「粟爷有何吩咐?」

  「菜怎上的这么慢?」粟须怒目不悦道

  「马上就来,我这就去给您催催。」掌柜道。

  「站住」粟须道「爷如今就坐这桌,去唤个妞来陪我弟兄们喝酒。」

  「粟爷您说笑了,我这是饭馆非风月之地,哪有陪酒的姑娘?」掌柜陪笑道

  粟须冷冷道「你隔壁那庞家妞儿不是在你店里,快遣他出来陪爷们喝酒。」

  掌柜道「粟爷,这庞姑娘可是正经人家女子,怎能使唤她陪酒呢?」

  「怎不能?」粟须怒道「她欠我张兄弟银子,要不你替她还上?」

  众伙见粟须翻脸,跟着答腔

  「少废话,快叫人出来,当心拆了你的店。」

  「夜里一把火,烧你个精光。」

  「你讨打是不?磨蹭什么?」

  掌柜的踌躇间,帷布掀起,此时小荷竟从后院走了进来。

  众人都没想到小荷会自己出来,但蓝生知道她不必是不想连累掌柜的。

  没错,小荷知道掌柜的从小就对她好,她和掌柜的闺女唐玉更是情同姐妹,所以她不能连累掌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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